舌尖上的泰拉
今天当我们有权远离自然,享受美食的时候,
应该感谢这些通过劳动和智慧成就餐桌美味的人们,
也应该感谢愿意享受这份劳动和智慧的成就的自己。
夜宵
“夜宵”一词,最早出自现在龙门。
龙门地处岭南,昼长夜短,因此龙门人养成了饮茶和夜宵的习惯。在早些时候,夜宵的食物仅包括粥粉面与糖水,“食夜宵”只是龙门人晚饭后的余兴而已。不过炎国美食发展至今,夜宵早已演变成三餐以外的加餐。在城市中,夜宵跟正餐的选择几乎没有分别,甚至还多了些不容易吃饱的小吃,比方说烧烤、糖水、以及小炒一类。成年人下班得闲相聚,三五人就着小食把酒谈天。这样生活,才叫攒劲!可若说哪儿的夜宵最叫人印象深刻……那不可不提的一定是大荒城的烧烤。
塞北菜最大的特点无他,就是非常简单纯粹的——份量大。这一点与北境寒冷的气候和幸苦的劳动密切相关。作为大炎粮仓的北境位于边疆,除了需要负责农业生产,还要承担抗击邪祟的军事职责。于是北境人对食物的需求更大,只有吃饱了,他们才能抵御寒冷与消耗体力。
而另一个特点“实惠”则更好理解。北境物产丰富,要什么有什么,一些常见的猪肉炖粉条、锅包肉、炸茄盒、玉米饼子等菜品,都是用遍地可取的新鲜肉类与蔬菜制作而成的。加上北境人豪爽且好客,要是哪位被物价坑惨的龙门人去北境做客,问出来:“怎么不试着摆盘精致点?好赚更多的钱?”之类的问题,他们准能收到店家诧异的反问:“有这闲工夫我还不如给你多烤两串呢,还摆盘?你甭急,慢慢吃,份量管够,不够和我说就是了!”那些店家恨不得让顾客再在手里揣上个两盒锅包肉再走。
我第一次去大荒城,是受到了重岳的邀请。他告诉我,太傅要求年去往塞北,设十二楼五城抵御邪祟。他想去那里看望一下自己的妹妹。我想到心念许久的北境美食,欣然答应了,就连重岳师傅连喊我出了整整一个月的晨功都坚持了下来。直到出发前,我的腹部甚至隐约有了些不甚明显的肌肉线条,这可是我自苏醒后这么长时间都从不曾有过的,足以证明我的努力。
在赶往大荒城的路上,我总是不断念叨着“塞北菜好吃吗?”“塞北菜哪个最好吃?”“你有吃过塞北菜宵夜吗?”之类的话。我们的大炎好宗师总会不厌其烦地回答:“塞北菜是好吃的。”“我觉得烧烤最好吃。”“宵夜?很少吃。”可等我再细问“烧烤”究竟有多美味的时候,他总会勾起嘴角微微一笑,说:不要心急,很快就到了。于是在抵达大荒城后,我不管现在早已过了亥时,急忙拉着重岳随便冲进街边一家小店,大声喊着:“老板!来两份烧烤!”
推门的时候,我只当店内空无一人,就好像半夜的哥伦比亚城市,一些快餐店虽然说着开到半夜,但只会偶尔有人开车前来,在drive-through通道点餐、付款、取餐,然后回家、或是在车上迅速吃掉。门店里是没有人的。可在这里……待我大声喊完,才发觉小店里的众人齐刷刷回头看着我。正当我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他们却爆发出爽朗的大笑:“南方的朋友是刚到大荒城吗?烧烤吃这家准没错!记得一定要点他们家的五香肉,那叫一个绝。”老板娘将菜单递给我们:“想吃些什么自己点哈~”没过一会儿又转了过来,手里端着两盘切好了的冻梨,对我们说:“这两盘送给你们尝尝,不收钱,欢迎你们来大荒城玩!”旁边有位大汉见状起哄:“老板娘,我也想吃这个冻梨刺身!”她便翻了个白眼:“你看我像不像冻梨刺身,要吃自个回去吸去!”
重岳看着冻梨刺身也感到新鲜,说:“上回来的时候,黍也是丢了一个叫我自己吸。还说什么,就算是真龙来了,冻梨也得吸着吃。”他叉起一片放入嘴中,继续道:“没想到现在都有这么多花样了。”我只傻乐着光速点单,然后坐等着美食上桌。
在来之前我就打听清楚了,正宗的大荒城烧烤,每桌都有一个小火炉,上桌的肉串只会烤到半熟,余下的火候,就交由食客定夺了。爱吃焦的,就多烤一会;爱吃嫩的,就少烤一会。待肉串烤得滋滋冒油,裹上不变的“三件套”:小饼,小葱,秘制蘸料,大口咬下,不过三两口就全部入腹了。要是没吃过瘾,不用担心,再取两串肉串和“三件套”,再包上一份就好了!
点单的时候,我听取了宗师的建议,着重点了许多带皮五花肉。在等待期间,我唐突有些发愁,不知我随机闯入的小店味道如何?重岳见我面显苦色,心下了然,不等我提问便笑着回答:“大荒城的烧烤腌料各不相同,但水准都是一致的高,你就安心吧!”虽听他这样讲,我心里还是嘀咕:腌料能翻出什么花来?说到腌料,无外乎酱油,洋葱,鸡蛋,孜然,小茴香,白胡椒粉,酱油,糖,盐……要是再讲究点,还能撒上些白芝麻,增香提色,可这些都是大路货,能有什么特别?
我刚要发问,就见老板娘端着烤炉过来。炉架上放着肉串与几张面饼,一旁小盘装着小葱,叶片饱满鲜亮,新鲜得好像刚从地里拔出来的似的,细闻还能闻到土腥。光是看着这把小葱都叫人食欲大开了,更别提烤架上滋滋冒油的肉串。带皮的五花肉肥瘦相间,每块五花都均匀得裹着孜然,在炭火的高温下滋滋冒油。五花肉味随着炭火油烟直冲脸上,伴随着孜然的清香在鼻腔炸开……香得实在是过分。
之后肉串的抢夺免不了是一番大战。待用完餐后一数,我才惊觉竟然有大半签子都落到了宗师那边。若不是历来云淡风轻的宗师罕见露出赧然之色,我也不会想到这大荒城的烧烤牢牢抓住的重岳的胃。若有机会我定要学习一下做法,当作生日长寿面的浇头,送给重岳当作夜宵。毕竟……真的有人能拒绝一份喷香的夜宵吗?
1103年07月01日
博士
食蟹
九月九日,重阳佳节,正是吃蟹之时。
如今这一习惯在炎国人眼中稀疏平常,有诗赞称:从来叹赏内黄侯,风味尊前第一流。小小螃蟹在食客眼中竟被封了爵位!不过早些年间,螃蟹并非美食珍馐,而是洪水猛兽。螃蟹本是荤素兼食的杂食者,动物如鱼虾螺蚬,植物如莨茭芡蓼,都是螃蟹的果腹之物。只因水植易得,它们便主以植物为食,稻田因此成了蟹的栖息地。江南多水,又是鱼米之乡,螃蟹自然盯上了这片沃土。史料记载,“每岁夏秋交,海蟹随潮而上为禾稼害”,亦有“吴中蟹厄如蝗,平田皆满,稻谷荡尽。”竟是将螃蟹比做了蝗虫。
百姓苦不堪言,那些猖狂的小害虫把新岁的水稻吃了个精光。早些年存储并未发展,去年的遗粮保存并不妥当。这般折腾,叫市场上霉变的“赤米”都被哄抢而空。腹不能果,人心惶惶,闹出了许多混乱。一时间,偌大炎国谈蟹变色,直呼这是上苍降下的责罚,真龙怜百姓苦楚,出言要提笔下罪己诏,以缓天谴。
好在天物绝人之路,书未成,惝恍之中,岁家九子于墓中苏醒。虽值日暮时分,忽而水汽沸腾,彩霞蔓延,旁若天明!恰逢黍在附近赈灾,见到此景,怎会不知是自家弟弟妹妹的诞生?他心有忧虑,却面带欢喜着来到她的身边,同她说:我是你的三哥,名为“黍”,妹妹想怎么唤我都好,你应当是……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细细数了起来,才继续道:你排行第九,颉姐为你起名为“年”,你可喜欢?
年稍稍愣了神,随即便扬起了笑脸:“喜欢!当然喜欢!”她四处张望,像是迫切地想了解人间,眼睛转了又转,目力所及皆是萧条。她有些不解,在她记忆中,秋当是丰收之节。正值夏去秋来,气温逐渐下降,秋风渐起,秋雨频繁,凉风至,白露生,寒蝉鸣,这本该是最繁忙的时候。忽而,她的视线落在了黍的手中,青色带壳生物在他手里张牙舞爪,一双大螯四处乱夹,威风得紧,她从来没见过,于是便指着问:“黍哥,这是个什么?”黍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到手中螃蟹,眼色晦暗了几分。他才从地里出来,连裤脚都未来得及绞干,水和泥滴滴答答得,顺着腿落到了地上。他不由得揉起眉心,回答说:“这是蟹。近几年不知为何忽然泛滥,竟以稻米为食。这边又没有囤粮的习惯,向来是一年吃一年的新米。”他轻轻拉过身旁临近的稻苗,捏着空壳发愁,“这该如何是好?”
黍正深思着,忽然听见耳边响起“叮叮当当”。他转头,瞧见是年在锤打手中物件。不一会,她才起身,得意地抛着手中物件:“幸亏我出来的时候带了点东西,不然可就真的傻眼了。”黍盯了半晌,才犹豫地问:“这物什……可是镬斗?”年放下锅,回答说:“正是。不过东西不太够,这锅小了点。”她升起火后起身活动了阵子,颈椎和脊柱发出声声爆响,嘴里嘟囔着,“在老东西的墓里呆了百余年,好无聊!我现在就要吃火锅!”黍蹲下身,替她看着火:“可眼下正是缺粮,妹妹当真要在这时候吃吗?”
年居然点了点头,回答道:“当然。”未等黍开口,她接着说:“黍哥可还记得从前的光景?地广灵阜,郁郁苍苍,好不富庶。而在那个“我们”陨后,湖岳同悲,草秸俱泣……这是大炎为他们的不敬付出的代价。”说话间,紫瞳一竖,似有岁的隐怒。可转眼再看,怒火消散,眼睛里又只剩下追寻欢快的笑意。她接着道:“不过我们都出来了,想来那老家伙的气也消了吧?左右是没见过的东西,就当是上天的馈赠不就好了?”她见水已烧开,便将黍手中的螃蟹掷进锅中,静静等待起来。
黍哭笑不得,只得跟着一同等了起来。没过一会,便见蟹壳泛红,有鲜香之味从锅中传出。年便伸手取螃蟹出来,也不嫌弃,就着壳便咬了下去。壳破之后,鲜味更甚,还有亮似凝脂的蟹膏流出,当真美味。再尝蟹腿,洁白晶莹,细长细嫩,美如银鱼,实属味美色香。不过多日,这美味佳肴便被推广出去,风靡大炎,举国上下再也没有“蟹灾”的烦恼。
到了如今,螃蟹的吃法也不仅仅局限于清煮。或焗,或炸,或烧,或焖,更有甚者,还有生腌之选,挑最肥最鲜的蟹切开,佐以盐和卤水浸泡一夜,卤汁衬托蟹肉,最是鲜甜。
岁家人中也不乏爱食蟹者。夕素来讲究,吃蟹前定要烧一壶滚热的酒,与螃蟹对冲祛寒;吃蟹时要用上“蟹八件”:锤、镦、钳、铲、匙、叉、刮、针,细细将螃蟹吃得干干净净,慢条斯理,就连蟹钳里的汁水也不放过。吃蟹赏月品菊,好不风雅。年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和“全泰拉最爱吃辣椒的人”,当然偏好香辣蟹。这做法自然有尚蜀的特色:将肉蟹放入白酒中,等蟹醉后去腮去胃去肠切块;再起锅烧油,等油热后放入花椒干辣椒炒出麻辣香味;最后将佐料与蟹块一同倒入爆炒。除去蟹本身的鲜香,又额外增加的辣、脆的口感,想想就叫人口中生津。至于令,自然最喜欢醉蟹。将蟹放入坛中腌制一周,启封时酒香四溢。再看螃蟹,色青而微泛黄,好似活蟹!清香肉嫩,味鲜吊舌,实在迷人。风靡大炎的诗句:“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莱。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便出自她之手。而重岳只对蟹胥情有独钟,取螃蟹煮熟剁碎,制作成酱,哪怕过了时节,也能品到蟹的鲜美。
又到一年重阳之际,听年的房间内,似有欢声笑语传出,细闻,还能品到蟹的鲜香,定是他们一家齐聚食蟹。噫吁,唯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吴中蟹厄如蝗,平田皆满,稻谷荡尽。高德基《平江记事》
从来叹赏内黄侯,风味尊前第一流。曾几《谢路宪送蟹》
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莱。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李白《月下独酌·其四》
谓四时所为膳食,若荆州之酢鱼,青州之蟹胥,虽非常物,进之孝也。《周礼·天官·厄人》
(责任编辑:广英和荣耀;网页排版:武乙凌薇;绘图:一陳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