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滩、海、我和 TA 的梦
愿在风的庇护下,你将得到安眠;愿在浪的彼端,我们还能相见。
他蹲在一棵榴莲树下,我从沙丘上走过去朝他挥手。他看见我靠近,于是起身向我走来,他刚走,就有一个榴莲从树上掉下来,差点砸到他。
他来到我跟前,然后和我擦身而过,连眼神都没有从我身上停留一下。我站在原地,等他走出去几米远后跟了上去。他慢慢地走,我也慢慢地走。走了很长一段路后,我慢慢加快速度,越靠近他,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明显。终于,我牵住他的手,和他肩并肩,在沙滩上留下长长一串脚印。
我们来到一处海角上,风吹过来,浪打在礁石上,我闭上眼感受这种陌生而熟悉的感觉,仰头深吸一口气,任由阳光照在脸上。这时一只羽兽掠过,衔走了我的帽子。
嗯?羽兽……
我睁开眼,“是梦……吗?”
我从沙滩上爬起来,看向远处。现在……似乎有点晚了。
当我走到他居住的地方时,远远看见他正坐在废墟外,扯着自己的袖口在擦拭一面镜子。
我很烦躁。昨晚睡得很不好,我做了一连串既混乱又讨厌的梦,但醒来的时候却什么也记不住。不过无所谓了,反正也没什么好东西。我现在只想尽可能让自己舒服一点……这该死的镜子,为什么不管怎擦都是闷躁躁的,要不是很多船舱都锁住了,我至少也不至于……见鬼——她又来了!
我扭头一看,她还是站在往常会出现的沙丘上,不过今天晚了好些时候。哈,我还以为她不会再来了,看来是我高兴得太早。见鬼,见鬼,见鬼!
我一边用力地擦拭着镜子,一面在心里咒骂着,但很快我发现这完全是徒劳,所以我放弃了。我拿出一块恐鱼的鳞片用来剃须,尽管这让我很恶心,但我已经没有其他可用的工具了。我尽可能小心地用这片锋利的鳞片从脸上划过,但每当我闭眼,哪怕就眨眼的一瞬间,昨夜梦中的鱼腥味就会瞬间涌入鼻腔,让我头晕目眩。
“嘶——”
镜中,血从一块被污渍挡住的地方顺着我的脸流下。我举起拳头,几次想砸坏这面破镜子,但挥拳的冲动都被忍住了。我忍着痛继续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胡须剃掉,然后站起来把鳞片扔了出去。这垃圾玩意儿我再也不想见到它!
“操!”
不知什么时候,她来到了我身边。我捏着拳头,侧身看着她。短暂的沉默过后,她脱下一只手套,将右手放到我的脸上,拇指慢慢抚过刚刚的伤口。她的手……很光滑,但很冰冷,她抚过的地方,伤口很快就愈合……等……等等!
“你在干什么!”我甩开她的手,“离我远点!”
她似乎有点震惊,慢慢缩回了手,然后两手交叉着垂在身前。
我转身就走,但等我走开几米后,她跟了上来,一言不发,就单纯地跟着我。
你说她在干什么?趁我看不到的时候把粘在手指上的血迹舔干净?还是直接把手套带上,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我虽然有点好奇,但我绝不会转回去看她哪怕一眼。
“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滚——”
我呲着牙低吼,且尽量把声音拖得很长,让自己听起来更具威胁一些。虽然我清楚这根本没用,但足够发泄情绪。她还是一如既往,一言不发。
前面那个海湾那里,我放了几个渔网,最近一段时间我就靠着它们过活。我好想吃泡面啊,虽然阿米娅和凯尔希都相当反对,但好在可露希尔从来只认钱不认事。
想到这里我居然笑了一下,但我马上收住表情,我可不希望她看见。
我把渔网收起来,没有多少东西,只有几条小鳞,几根海草,能捕到的东西越来越少,我开始考虑这些要不要吃这些海草了。
重新布置好渔网后,我坐到一块石头上,把脚泡在水里,再伸个懒腰,然后用手托着下巴,开始发呆。我尽量不去想任何东西,因为不管好坏,它们最终都会把我引向记忆里最糟糕的部分,所以我总是去数有多少波浪拍到岸上,这就是我的一天。而她,她总是默默站在我旁边不远处,有时候风比较大,浪打过来也不躲,就任由海水打湿自己。等我回去,她就跟着我回去,等天黑了,她一定要看我生起火后才会离开,第二天继续来跟着我。
就在我发着呆的时候,我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她居然走过来了!我一时间有点懵,我要不要走开?或者再威胁她,让她离我远点?我还在思考要怎么办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了水边,她拉了拉裙子,然后蹲下来,开始洗手。她手上干涸的血迹一点点的消融在水中,然后又站起来,在裙摆上擦了擦手,重新回到她来之前的位置站好。
开什么玩笑!她难道以为这样就能让她像我们一样吗?还搞得这么……这么煞有其事!
我咬紧牙关,转过去恶狠狠地瞪着她,但是……该死,我宁愿自己没转过去看她——她的眼神,居然是如此温柔。
她向来都是面无表情的,眼睛里没有半点神采,唯独今天。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懊恼,把身子转回来,使劲隔着兜帽抓头发。
我把脸埋进双手,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脑子里却不断重复刚刚看到的画面。每重复一边,我就能在记忆里更加清晰地看到,她在笑。虽然只是嘴角一丝丝的上扬,但我肯定她笑了。
“呐,博士……”
像泉水一样,绵长而不剧烈,却依旧填不满空虚。我和她保持同样的姿势,四目相对,直到太阳沉下去,月亮升上来。这个时候我才静下心来,仔细观察起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银色的秀发反射出皎洁的月光,红宝石般的眼睛柔情似水,光滑的肌肤温润如玉,红色连衣裙与白色高筒靴依旧如初见那般惊艳。一时间我开始怀疑,我所熟知的那个人是不是回来了,那个看似神秘高冷,实则孤单温柔的赏金猎人。
“博士,该吃东西了哦。”
嗯……也许吧。我把今天从自动贩卖机里搜刮来的食物摆到一张自制的桌子上,正准备开始用餐,这个时候她回到了她经常站立的位置,一如往常,一言不发地站着。我灌下一口可乐,撕开一盒饼干的包装,不经意间,我看了她一眼。
“喂……”我犹豫了一下,“要一起吃吗?”
她微笑着摇摇头,独自站在原地。
我把饼干塞进嘴里,听着咀嚼的声音开始思考:什么是孤独?她说她有血亲的陪伴,那她还会感到孤独吗?这时关于罗德岛的记忆不断涌现出来,我很讨厌这种感觉,只好拿起饼干的包装盒,妄图通过阅读配料表来转移注意力。
等我把火升起来——往常这个时候她应该要离开了,但今天却没有。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她慢慢走近,停在离我几米远的地方,然后问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我往地上一躺,打一个哈欠,良久,我悠悠吐出一句:“好想洗澡啊。”
“明白了。”
她独自向废墟里走去,一段时间后拖着一个大桶回来。她把大桶架在石头头上,填满水,然后在桶下面点上火,等水温合适,她就回到出发前站立的位置,告诉我已经准备好了。
我脱光衣服进入桶里。呼,热水真的太舒服了。桶里有一股淡淡的扭转醇的味道,看来之前是用来装化工原料的,我很好奇她是从哪找到这个桶的。我转过身去看她,这次她不再朝向我这边,而是背对着我。或许她也会害羞……谁知道呢。
洗完澡穿好衣服,我回到篝火旁坐下,这时她才重新转过身面对我。我躺下来,翻过身,累了,我要睡了。
一片黑暗中,我听见了歌声,熟悉的嗓音,舒缓的节奏,悲伤的曲调。我变成了海中的一条鳞,拼命在黑暗的海水中寻找同伴,但不管我怎么努力,我一直在原地踏步,然后被漩涡困住,被拖下深渊。
当第二天我睁开眼的时候,我无端感到后悔,后悔让她靠近我,后悔和她说话,更别提让她去帮我置办洗澡水。我环顾四周,她不在。我走到平时她出现的沙丘上也找不到她。我为什么想去找她啊?但说真的,我居然在期盼她的出现。真贱啊。
过了几十分钟,她从废墟里出来了。我很疑惑,实在想不到她能去里面干啥,直到她来到我面前。她右手拿出一个玻璃瓶,左手拖住瓶底,含着胸,闭着眼,像卖洗手液的前台小妹一样,毕恭毕敬地把瓶子送到我的面前。
我本来不打算接下的,但是生活物资日益短缺,所以我还是勉为其难地收下了。我一看,居然是一瓶酒
呵……
之后我去收渔网的时候,隐隐约约能听见她在哼歌,简单但有点欢快的调子。
他的脚步比往常轻快些,有时会顺手把插在沙滩上的木棍拔起来,挥动几下再扔掉,或者顺手抚摸什么经过的礁石,然后再把手插回口袋里,他以前可从来不这样做。
今天天气不太好,阴云密布,我能闻到味道,雨要来了。风逐渐变强,浪越来越高。
他在收渔网的时候,几次差点被浪冲倒,每次我都会往他身边靠近一步。终于,一道浪卷来,他摔倒在水中,被退去的潮水带到深处。
“博士!”我呼唤着他,纵身跃入水中。他没有挣扎,不会游泳的他只是任由自己下沉,我拉起他迅速上浮。上岸后,他跪在沙滩上不停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咳……嗯……”他清清嗓子,轻轻说了句:“谢谢。”
声音很小,夹在风浪里几乎听不清,但我依然不自觉挺起了胸。“我们回去吧。”我向他伸出手,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拉住我的手站了起来。他重新布置好渔网,然后我跟着他往回走。途中下起了雨,气温也迅速下降,我们必须快点回去才行。
回到废墟后不就,雨势逐渐变得大起来,废墟外的棚子挡不了雨,所以我们进入到废墟内部,在一个被撕裂开的缺口处生起了火。
他把衣服脱下来挂在篝火边,直到只剩一条内裤,我以为他要继续脱,所以我把视线转到了别处,很长时间都没去看他。直到他跟我讲:“要不要过来坐。”
我有点紧张,这让我自己都很意外,我慢慢将视线移到他身上……嗯……穿着的。
我坐到他旁边,他在把鳞兽一条一条穿在木棍上,风吹过来,水汽打在我们身上,他的皮肤上密密麻麻起了鸡皮疙瘩。
“冷吗?”我问他。
“不。”
长时间的沉默后,他递来一串烤好的鳞兽,但他什么都没说,另一只手自顾自地吃起来。我接下木棍,咬了一口,烤鳞兽的香味在口中蔓延开来。我突然怀念起一名小个子库兰塔,我曾和她在一个热闹的酒馆里吃披萨,旁边一群吵闹的家伙在弹吉他,除了那个店长,所有人都很开心的样子。
他吃完后倒头就睡,我在火堆里添了一些柴,等衣服被烘干后又把它们盖到了他身上。
等他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在天空中留下一条条轨迹,湿润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我站在缺口边缘眺望远方,这时穿好衣服的他从我傍边经过,“走吧,我们去走一走。”
我们来到沙滩上,肩并肩走在一起。海边有很多被浪卷到岸上来的海螺和贝壳,当大多都已经是空壳,一路上他走走停停,时不时弯下腰捡起几个,放在手里把玩一阵之后又扔掉。他走累了就会坐在岩石上休息,然后看着海面发呆,我想和他说话,但我想不到该说什么,或者说我想不到他想听什么。这场无言的旅行一直持续到黄昏,他告诉我,他累了,“我们回去吧”,于是我们原路返回。回去的途中他试图踩着来时的脚印前进,偶尔哼一两句歌词。我一开始会跟着他哼哼,后来我开始唱,他就张开双臂走到我的前面,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我很喜欢这样的景色。
我们回到废墟后已经天黑了,月光笼罩下的海滩,有一种非常梦幻的感觉。他没有点燃篝火,而是拿出一些速食食品来到我平时会出现的沙丘上。我们并排坐在一起,一边吃东西,一边看天上的星星,耳朵里全是咕嚓咕嚓嚼饼干的声音。
他掏出一个瓶子,结果拧不开瓶盖,只好递到我面前,啊,原来是早上送给他的那瓶酒。我把打开的酒瓶递回去,他举起酒瓶猛灌一口,然后缓缓长舒一口气,又把瓶子重新递到我面前,我接过酒瓶,学着他的样子也猛灌了一口。我看向他,他看向我,我们相视一笑。接着我们继续吃东西,看星星,喝酒,他一口,我一口,我们并没有语言的交流,但我们的默契让我们协调得像一个整体。
等到把最后一滴酒咽下肚,他振臂高呼:“万岁!”然后倒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能闻到他呼出的酒味,他醉了。此后很久他都没在说话,我以为他睡着了。我托动他的头,让他能靠在我大腿上,这样应该会让他舒服些。这时他突然问我:
“当时你笑什么?”
“哎?”我有些惊讶。
“昨天。”
“昨天吗?”我抚摸着他的面庞解释道,“前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我很久没有做过了。”
“那你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博士你蹲在一棵榴莲树下,差点被榴莲砸到脑袋。和昨天铁皮从高处掉下来的情景很像哦。”
“嗯——这让我听起来好像很蠢。”
他伸出手捏住我的脸,轻轻揉动起来,“你平时怎么不笑,明明你笑起来那么好看。嗯?为什么?”
“那是因为……因为我做了让博士伤心的事……对不起……”
他没有出声,只是继续捏着我的脸,他说:“你的眼睛,真漂亮啊,像红宝石一样,晶莹剔透。”
然后他缩回手,翻身背向我,蜷起身子,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我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到我大腿上。
眼泪……
我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开始唱起歌。
“愿在风的庇护下,你将得到安眠~♪
愿在浪的彼端,我们还能相见~♪
……♪”
歌曲唱完,他转过来说:“我想再摸摸你的头发,可以吗?”
“可以哦,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
我把头发梳理到胸前,垂到他怀里,他抱住我的头发并抚摸起来,“蒂蒂的头发,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又光滑……”
“博士?”
啊,睡着了吗?
要做个干燥的好梦哦。
(责任编辑:瑶濯; 本文来自作者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