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夜谭》
我会为你们写下生命中所有的爱与梦,
为你们守护每一个漫长的黑夜。
我会陪你们走过无边的岁月,
陪你们等待蓬勃的春光。
路还很长,目之所及皆是遥远的前方。
《天方夜谭》(一)
———远处的哨笛。
你在梦里,迷过路吗?
如果迷路了,一直朝着一个方向往前走,最终会走到哪里?
一条充满泥泞的道路,走过去是不会留下足迹的。微小的火焰会被吞噬,风也藏进芦苇荡里,没有人能看到荒野的尽头还有多远。可我却没有感觉到疲惫,我知道,只要我停下,我就再也走不动了。
我看到面前有一团火光在摇曳,我朝着那个方向走过去,想要追上那团火。我就这样在芦苇丛里越走越远,直到我发现周围所有的景色都一模一样,我分不清方向,找不到来时的路,不管我拨开多少芦苇,都只能看到更深处一望无边的草丛。那些随风摇曳的芦苇比我还要高,把我小小的身影淹没在一片灰蒙蒙的颜色中。
野外的天空,总是比城镇里的要更清亮一些。一望无垠,漆黑的天幕上每一颗星星都能看得清。没有楼房林立的遮挡,仿佛可以从这一头看到最远的那一头。
我用手丈量着天空的大小,直到我将手臂伸直,也无法触摸到另一端。星光在指尖闪烁,我盯着看,慢慢的,慢慢的,困意涌上来,在晚风清冷的吹拂下昏昏欲睡。也许就这样睡过去,今晚可以做一个不错的美梦。
——拉芙希妮。
是在做梦吗?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那声音就像是从蒙蒙的白雾深处传来一般,朦胧又模糊,如同一只手突然抓住我,让我猛然惊醒过来。
——拉芙希妮——
我泪眼朦胧的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我看到一张和我几乎一样的面容在泪光中逐渐清晰,她对着我伸出手,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责怪,也没有焦虑,就好像她平时那样没有任何变化。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拉芙希妮?
我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刚刚只是在眼眶中聚集的眼泪涌出来把脸颊哭的湿漉漉。我紧紧的抓住她的手不放,几乎浑身都在发抖。
——对不起,姐姐,我只是想……
——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怎么敢一个人乱跑。
我没有忘,正是因为我没有忘才会一个人乱跑。只为了寻找到书中描绘的,生长在芦苇丛中最漂亮的那朵花送给她当礼物。但我没有找到和插画里长得一样的花,却好像在一场梦中越走越远,远走越偏。而她也像是一场梦一样出现,找到了我。
我突然羞愧了起来,果然我是一个什么都做不好的笨蛋,而她不管做什么都会那样完美的做到最好。我怎么会把一件原本应该很好的事搞砸呢?如果她知道我为了这样一个幼稚的理由就迷路到这样的荒郊野外,她会嘲笑我吗?只是这样想着,眼泪就再次在眼眶中汇集。
而在泪珠马上要滑落下来时,温暖的指腹却抚过我的眼角将它拭去。姐姐牵着我的手,带我走上回家的那条路。
——回去吧,拉芙希妮,今天的功课还没有完成。
我低着头跌跌撞撞的跟在她身后,许久我才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姐姐的背影,月光从她的头顶洒下来,她的发色变成清冷的淡白,那一刻我只觉得自己和她的距离越来越远。我看不透她,也猜不出她的想法,她永远可以找到正确的方向并且坚定不移的走过去,但我却只能跟在她的身后,踏着她的脚印和她走过的路。愈发强烈的羞耻心让我不敢再直视她的背影,再次把头低了下去。
——对了,拉芙希妮。
面前的姐姐突然开口,我像是受到惊吓一样猛的抬起头,她背对着我,背影在黑夜中模糊不清。我仿佛听到遥远的草丛里传来悠扬的哨笛声,被拉的很长很长,又在晚风中慢慢碎成无数个音符,伴随着月光洒满了每一株随风摇曳的芦苇。
——拉芙希妮,生日快乐。
《天方夜谭》(二)
———魔王和勇者。
居无定所的人,会一直在这片土地上流浪。他们四海为家,脚步不停,能走的很远很远。
但他们并非没有目标,或许他们能看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勇者就是这么想的,所以勇者义无反顾勇往直前。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她要找到那个传说中残害百姓的魔王,然后向魔王发起挑战,为民除害,彻底消灭这个恶贯满盈的坏蛋。
在那些传说中,魔王会操纵着漫天的烈焰将一切都化为灰烬,只要是魔王经过的地方都会寸草不生,生灵涂炭,如果有人和魔王对视,就会马上变成一堆飞灰随风消散。
可是勇者不怕,她的武器只有一根长矛,她的铠甲很破旧却牢牢的穿在身上,饿了她会采野果,渴了她会喝泉水,可她找了很久很久也没有发现魔王的踪迹。但勇者并没有放弃,只要有一点点线索,她都会马上赶过去调查。
直到有一天,她在路过一个村庄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医生,那位医生看起来十分的和善,虽然一副不善言辞的模样,却会将自己温暖的手伸向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而这个人似乎和勇者有着相同的目标——她也在一路走过那些荒芜追寻着魔王踏足过的土地。勇者觉得她是一个正义的好人,所以邀请她和自己同行。
医生的沉默,在勇者的眼里看起来就像是默许一样。
最终两个人成为了同伴好友,一路上互相帮助,把酒言欢,勇者很好奇医生过去经历过什么。医生跟她讲述了自己曾经生活的城镇,那些干净的街道,行色匆匆的路人,一排排漂亮整齐的房屋,和仿佛永远都灰蒙蒙会下雨的天空。
医生说,那才是家。
她希望所有人都能回到心中期盼的家乡。哪怕它阴沉沉的,哪怕冷风会吹透单薄的衣衫。但只有在感受过寒风彻骨之后,燃起那一簇炉火才会变得格外珍贵和温暖。
勇者被医生描述的美好幻想感动,那天晚上她躺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看着遥远的夜空,一颗一颗的数着星星,她在想,等到自己打败了魔王,她就帮助医生回家,回到那个有着漂亮的房屋和干净街道的小镇。如果那个小镇不在了,她就帮医生重新找一个一样的地方。
然后她就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的露水滴落在勇者的鼻尖,她在睡梦中模模糊糊的醒来,突然发现医生不见了,就好像没有存在过一样,所有的踪迹都消失了。
但她放在树边的长矛上有一张小纸条,勇者看完才知道,原来一直同行的医生就是她心心念念想要寻找的魔王。魔王厌倦了曾经作恶的生活,所以换了一个身份想让被自己烧过的大地重新变得生机盎然,想让那些自己伤害过的人重新被治愈,让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再次踏上归乡的路。
可她不能再和勇者同行了,虽然她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但她们终归不是一路人。
分道扬镳是她们唯一的结局。
故事里并没有写出勇者在看完纸条以后的想法,她只是继续拿着她的长矛,继续她的旅程。因为她知道,这条路是走不完的。
在某一天,她照旧从树枝上睡醒时,晨曦抚摸着她的双眸,金色的光芒流淌在她的瞳孔中,温柔的仿佛昨晚的美梦还没醒。
她好像看到了医生同样温柔的笑容,又好像听到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也是流浪的人,我看不到我的目的地,但我又觉得它就在前方。不管我走到哪里,我都能看见那一簇温暖的火光。
——它小小的,亮亮的,却不刺眼,足以让人在黑夜中安心的入眠。它是燃烧在瞳孔中的许愿星。
——如果问我有什么心愿,我希望在重生后的原野上,再也不会看到那些无措的眼睛。他们都会像篝火那样,小小的亮亮的,很温暖。
——风笛,你会追随着朝阳一直走下去吗?
《天方夜谭》(三)
———恶龙和雄狮。
——但是,这个故事并不完美。
在姐姐讲完一个故事以后,我揉了揉有些困倦的眼睛,不由自主就说出了口。在一片寂静中我突然清醒过来,恐慌中我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看到她生气的可怕模样。
而她却只是翻了一页书,头也不抬的问我。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故事才是完美的呢?
什么样的故事才是完美的呢……我不清楚,但我觉得故事的结局中,魔王和勇者应该和好,她们应该重新成为朋友,并肩作战,因为她们的想法是那么的一致,有什么隔阂是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没办法破除的吗?
——分道扬镳不该是她们最终的结局。
我总是喜欢把一切想的过于美好,我惧怕着事物的阴暗面,就如同我畏惧黑夜和噩梦。可是姐姐不一样,她什么都不怕,因为她会用火焰驱逐毁灭所有她不喜欢的东西。我是她的妹妹,我却没有学会这一点。
——是吗?拉芙希妮,你是这样想吗?那如果魔王曾经杀害了勇者的亲人和朋友呢?你还是觉得她们可以和好吗?
姐姐总是能一针见血的直击他人的内心,而我却愣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嘴角扬起一个——没错,在我看来十分不屑的弧度,那个笑容充满了嘲讽和轻蔑,好像在否定我那些天真的想法。随后她就翻开书页重新寻找了一个故事,她淡然自若的神情就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还是不想睡吗?没办法、谁让今天是我们的生日呢?稍微纵容一下也没关系。那接下来,就给你讲一个恶龙和雄狮的故事吧。
——在很久很久以前,大地被一只恶龙统治着,它太过强大,所以没有人敢反抗它。它统治的方式就是帮助人们实现愿望,但代价是人类要献上自己的灵魂成为它的仆从。
——人类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欲望,有些人想要治好疑难杂症,有些人想要金银财宝,有些人想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有些人想要成为一个领地的领主……愿望越是贪婪,恶龙从人类身上分割走的灵魂也就越多。而失去了灵魂的人死后是没办法进入天堂的,所以人类只能小心翼翼不敢违抗恶龙,生怕会堕入地狱。
——人们并不明白,他们的贪婪也铸就了恶龙的贪婪。他们想要的越多,恶龙的胃口也就越大。人类的生活也就愈发的苦不堪言。
——直到有一天,一只雄狮出现了,它号称自己有办法杀掉恶龙,让人们恢复原本自由幸福的生活。
——雄狮有一把专门用来屠龙的宝剑,它与恶龙搏斗了三天三夜,最终它顶着恶龙的火焰,将那把宝剑刺入了恶龙的心脏。
——从此,狮子变成了大地的主宰统治了人类。它将自己的子民带了过来,入侵了这片曾经属于恶龙的国土。恶龙的子民受到了压迫和歧视,他们要为狮子耕种,自己却吃不上一口面包。
——接下来呢?拉芙希妮,你已经猜到了吧?恶龙的血脉还在延续,终于,那些受到压迫的人们,等到了他们朝思暮想的继承人,他们真正的领导人。
——而这一次,这位继承人如出一辙的夺走了人们的灵魂。复仇的火焰在大地上燃烧,可恶龙的继承人却让那些倒下的人又重新站了起来,他们用仅存的意识走向自己想去的地方。亲手点燃火焰,夺回曾经属于自己的一切。
姐姐合上了书,故事讲完了。我抬起头,看向她那张隐藏在一半阴影中有些模糊的面容,突然问了一个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问题。
——姐姐、说的是谁呢……
她的指尖落在我的脸颊,我第一次觉得她的爱抚是那样的温柔和陌生。
——这只是一个故事喔,拉芙希妮。
《天方夜谭》(四)
———猫爬架与猫。
那是我最后一次听姐姐给我讲故事。
而多年以后,我也收到了姐姐最后一次送我的礼物。
姐姐会称赞我手中的长枪燃起的火焰很漂亮,很耀眼,可我明明每次都只会发抖。
我的火焰太过灼热了,烧的我很疼。我的颤抖出卖了我的胆小和懦弱,从很多年前开始就是这样。我越是想改,就越是暴露我的恐惧。时间一点一点的向前,我也让她越来越失望了吧。
我再次回想起那个故事才突然意识到,很多事不是一下子就走到现在这一步。只是我太过迟钝,我也无力改变这一切。
我不喜欢我现在经历过的一切,我没有勇气伸出我的手,我也没有能力帮助任何人。当我站在数不清的塔拉人渴望的双眼面前被他们注视着,被尊称为“领袖”的时候,我感受到的只有痛苦和恐慌。无穷无尽的羞耻像是潮水一样席卷而来将我淹没,我的麻木看上去那样的可笑。我不敢抬头,不敢去看他们的眼睛,我的视线像是过街的鼷兽一般逃窜,我只想当做他们不存在。
不要,不要这样称呼我……不要这样看着我……不要把你们的期待都加在我身上……我压抑的几乎要无法呼吸,我想转过身落荒而逃,可我在动摇的瞬间仿佛感受到身后有一道锋利的视线在推着我的脊背,让我无法挪动脚步。
我只能在颤抖中抬起我的手,学着她的样子,声如蚊呐般的说出她为我准备好的演讲。
——前进,深池的战士们!
台下的欢呼声震天响,他们看到的只有一条点燃了战火,为他们烧出前进道路的德拉克。没有人会关心我外套下早已被汗水湿透的衣衫,和我强撑着才能站直的瘫软身躯。我只希望这一切能快一点结束,哪怕只是快进到晚上该睡觉的时间,给我一点点独属于我的安宁。
可噩梦不会放过我,在梦里也会被火焰追逐烧灼,在灼热的空气中无法呼吸。等我终于醒来拼命睁开眼,才发现这一切原来不是梦,我的火真真实实的在眼前蔓延,只是因为我不敢睁开眼睛去看才会产生逃避的错觉。生命转瞬即逝,连一句呻吟都没有发出,灰烬轻飘飘的撒满地面,又被无数双靴底践踏而过,那样的低贱和轻微。
——你为什么不能动作利索一点呢?你想让那些围观的士兵都觉得领袖是个优柔寡断的废物吗?
——你能不能不要给领袖丢脸了啊?喂,我在跟你说话,给点反应啊!
——啧,又在发呆了,我真是恨不得……
不要、不要说了,不要再继续了……我抬起无法克制颤抖的双手抱住头,捂住耳朵,试图隔绝那些咒骂和哭喊。不管我把耳朵捂的多用力,依旧有可燃物燃烧时的声音从我的指缝钻进来。
——好啦好啦,你也差不多该住口了吧?领袖让我告诉你,她有新的工作要交代给你,你再不快去找她,任务可就被其他人抢走咯?
我的手指轻轻颤动一下又慢慢松开,我清晰的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拂过我的耳畔,轻快,悠扬,只是那样简简单单又毫不在乎的语气,就帮我赶走了所有我不想听到的声音。直到周围安静下来,我才抬起头,她来到了我身边,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放下了一本书就哼着轻快的曲子转身离开。那是一本维多利亚诗人写的诗歌集。我依稀记得是我在不久前提到过的,我一直很想看的那本书。
她转身的时候发尾擦过我的眼角,一片模糊的绿色在湿漉漉的光芒中逐渐远去。
身边突然传来一声轻飘飘的喵叫。我伸出手,那只可爱的小生物灵巧的跳上我的膝盖,用软乎乎的小脸蹭着我的掌心。
它柔软的仿佛一团甜丝丝的棉花糖。
《天方夜谭》(五)
———天秤两端的点火之人。
——可我看到一个人的灵魂,在磅秤的另一端。
灰烬从掌心彻底散去,原本没有风的,但热浪却源源不断,哪怕那些火焰消失殆尽也不曾退却。我仿佛什么都看不到了,就好像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一片虚幻的影子。
没有人打扰,安安静静的,明明街道上到处都是四处在逃亡的人群。他们在尖叫,在呼救,在哭嚎。他们的绝望伴随着空气中焦灼的血腥味和烟尘气,他们渴望中的救援仿佛永远也不会到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来着?
啊……是那个勇敢的塔拉姑娘被处刑的地方。脚步沉重到无法挪动,她在最后一刻的眼神从坚定变为恐惧,那是对我的恐惧,对我的火,对我的身份。对她来说我不是深池的领袖不是救世主,只是一个……夺取了她性命的恶魔。
没错……就是恶魔,是用火焰把一切都化为灰烬的罪恶存在。只要我还存在一天,就无法挣脱这样的命运,只要我还在这个位置上,就会继续烧灼着生命,吞噬着灵魂,火会一直蔓延,一直到……将那最后的希望也撕裂成碎片。
我的火,我的灵魂……
仰起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太阳也被迷蒙的烟尘遮掩,空中炸开的光芒如此刺眼,巨响在耳边略过,黑暗一瞬间铺天盖地,黑色的结晶如同无数锋利的小刀朝着我迸射而来。
只要我稍稍挪动脚步就可以躲开这无数飞溅起来的源石雨。
可最终却只是选择闭上了眼睛,任由那炸裂的声音越来越近……
好……痛……好痛……我还活着?为什么我还活着……大脑被塞入了很多奇奇怪怪的画面,眼前那本就模糊的虚影变得五颜六色开始晃动,那些黑白的画面都被涂抹了凌乱的色彩,就像是小孩子用蜡笔乱画的涂鸦。那些画面撕扯着神经,仿佛从火焰中伸出无数只手来,直接抓向了我的双眸。锋利的指尖插入那缩紧的瞳孔,一路向上蔓延,扣住整个眼球就像要撕扯下来。耳膜也在不断的震荡,令人恐惧和恶心的笑声不断深入脑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拉芙希妮——
他们在嘲笑我,身为一只纯血的德拉克,却只是一个无用的废物,那样懦弱无能,连自己的力量都无法控制,让那么多人死在自己的火焰里,在眼前化成了灰。
——这双眼睛还有什么用吗?只能看着却不能拯救他们。
——这双耳朵还有什么用吗?听到那些惨叫和哭嚎却无动于衷。
——这具身体还有什么用吗?明明拥有那么强大的能力却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掌控。
领袖?影子?所有人的希望?塔拉的救世主?不,拉芙希妮,你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罢了。
你就该这样去死,你的存在只是在玷污你的血统,你的双手,你的火焰,你的灵魂,你那颗已经被灰尘脏污了的心脏,通通都只是垃圾而已……
我听到了夹杂在脑海里那些恶毒的叫嚣,我感觉到了身体上异样的痛楚,我终于在这一刻感受到了深深的绝望和恐惧,就好像那颗死灰复燃的心脏,它不断闪烁的光泽和勃动的频率逼迫自己沉浸在噩梦中。
《天方夜谭》(六)
———领袖和影子。
好冷,好冷啊……为什么我会感觉到冷?从出生开始就伴随的火焰从来都是让我感受到烧灼,我从来不知道冷是什么感受。在曾经设想过的死因中每一个都伴随着炽热。就连我的心脏都仿佛在翻滚的岩浆中沉浮。想抬起手去摸摸自己的胸口,但是为什么动不了?双眸呆滞的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破碎的视线中那些彩色的光芒终于一点点暗淡下来,撕扯耳膜的叫嚣也在慢慢消散。残留的意识依旧在逼迫我的身体去感受无尽的灼痛,却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静谧。
好安静……终于没有人可以再打扰我了,没有那些塔拉人的哀嚎,没有姐姐点燃的火光,没有针对我的咒骂,没有深池士兵们赴死前的口号,什么都没有了,这样不好吗?这不是我一直以来都渴求的……没有人打扰的安静吗?
你们终于不会再来打扰我了,你们终于……愿意放过我了。
眼皮越来越沉,不知道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却能清晰的感受到德拉克坚韧的生命倒计时的咔咔声。可那片令人着迷的安静中,怎么会有声音传出?
——拉芙希妮。
我听到了有人叫我的名字。
——拉芙希妮,你在吗?
我回过头,看到了那个和我几乎一模一样的身影,她站在我的面前看着我,目光中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我以为她要告诉我什么,或者像曾经那样伸出手把我拉起来。但她这一次却没有,她只是看了我一眼就转身离开。
我突然想冲上去,跟上她的背影,紧紧握住她的手,告诉她,不要丢下我,不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令人恐惧的寂静和黑暗中。
可我却好像被固定了脚步,甚至连手臂都无法抬起,我想喊出来,却逐渐被黑暗吞没,我抬起头,惊恐的想要抓住些什么,可我的眼睛却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姐姐,姐姐,你在这里,对吗?
姐姐……你知道吗?我记忆中的城镇,有着灰蒙蒙的天空,仿佛随时都会落下雨来。人们匆匆走过街道,留下看不见的足迹。那些红色的砖房整齐排列在道路两侧沉默的注视着行人,它们就像是一段历史的见证者。我喜欢坐在窗边看下雨的街。细雨可以洗净一切污浊,可以浇灭滚烫的火,雨水落在窗户上形成蜿蜒的纹路,流淌下来,模糊了视线中所有的景色。我仿佛可以感受到冷风的吹拂,那会让我很舒服。
恍惚间我想起在某个雷雨夜里,我在雷声中惊醒,周围一片漆黑,但我看到姐姐的房间从门缝透着浅浅的光。
她还没有休息么?我悄悄下床走过去,将房门推开一条窄窄的缝隙。
我看到她一个人背对着我,坐在窗边出神的看着外面的萤火。幽暗的光芒映在她的侧脸,我竟然从那双翠绿的眸中看到了……疲惫。
她的眼睛一直那么温柔,看着我的时候充满了光芒,她永远那么高高在上,她失望过,赞许过,严厉过,但我从来没见她疲惫过。
和我不一样,我惧怕着黑夜,也恐惧新的一天来临,我仿佛永远沉浸在噩梦中。
而她的眼神却只是在告诉我,她还有那么多的事需要做,她野心勃勃,却看不到自己的尽头。
她才是那个一直勇往直前的人,我踏着她留下的脚印,也走向了无边。
可是姐姐,我现在……已经不想再感受这令人绝望的寒冷了。
这一次,我不想再被你丢下了。
《天方夜谭》(七)
———追光者和光。
我拼命的想要伸出手去抓住那个越来越远的背影,右手如同终于挣脱了看不见的梏桎艰难抬起。可我没有追上姐姐,却在黑夜中看到一丝光芒,白色的,温润的,那样柔软却又刺眼。光芒只是伸出手,就将我伤痕累累的身躯缠绕。
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这样的光芒,或许从此以后我也不会再遇到。
我沉睡在黑暗中,数次惊醒又数次昏迷,我能感受到身上的每一寸血肉都在痛苦中挣扎。我在强烈的痛楚下想让它们燃烧起来,想死的人反而在临死前被激发了可笑的求生欲。
如果她知道的话,会再次嘲笑我的软弱吗?明明是自己选择的路,最后却什么都没做好,连自我了断这样干脆的事我都做的如此失败。
而我梦里看到的那束白色的光芒,仿佛随着我意识逐渐清醒而变得越来越模糊,就好像在夏夜里逐渐远去的萤火,最终在我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彻底消失。不会再聆听我,回答我,拯救我,只给我留下了无尽的懊悔和遗憾。
——为什么要救我?
我没有得到答案,他们只会告诉我,医生救死扶伤是天职。只要我是病患,他们救我就不需要其他理由。
我喜欢把事情都想的很简单,但在这个简单的问题上,我却偏偏想的更加复杂。我幻想和期待在梦中再次遇到那束光,可它却再也没出现过。
它将自己的光芒还给了这片大地,照耀着在黑夜中迷茫的旅人。只要有一颗星星在闪烁,天空就不是沉默的黑色。
无妨,我找不到光,那我就自己成为那样的光。我的火不能照亮所有人,总有人觉得在黑暗里才会更安心。
所以我会伸出手的,别怕,我的火不会伤害任何人。总有一天,我们都会回到家乡,回到那个温暖,安静,有微风细雨,有蓝天白云,还有麦田和野花的地方。我要为那些愿意前行的人找到一条路。
或许在大地的某个角落,我还会和那束光相遇吧?或许也有什么事是我能做到的,也是我必须做到的吧?或许下定决心并没有那么难,我该将罗德岛给我的,那些平静的梦想还给他们吧?
我也可以带给想要守护的人一片安宁,我也会像她一样,决定去做什么事的时候,就会做到最完美,对吗?
直到我踏上那段旅程,我才突然意识到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勇敢。过去一直活在姐姐的庇护下,很多事我只要按照她安排去尽力做到最好就是完成任务。当我该一个人去面临一切时,我才知道在泥沼之上的人有多么寸步难行。我只能一边寻找着光一边前行,它映照着我最清晰的模样。它让我从过去离开,又让我迈入无尽的未来。
我是追光者,我也是光。
荒野上的日出仿佛更加庞大一些,大概是因为视野广阔,那些昏暗又新鲜的光芒洒满整个地平线,深橘色慢慢被晨雾笼罩,又穿透迷茫,像一只大手抚过整片大地。
篝火已熄灭多时,只剩下一缕烟在消散。
我看向太阳升起的地平线,那边有着更加广袤的视野。
原来只要从黑夜中走出来,我就可以看到这么远。
《天方夜谭》(八)
———吟游诗人和执旗手
我们是拯救者,不是战争机器,不是杀手,不是暴徒。
但我们所经之路,必会化为焦土,寸草不生,硝烟四起。
傍晚时分的光线会显得十分柔和,深红色的太阳埋进深深的云层中,在沉入地平线的最后一刻再看一眼今天的人间。明天再见面时,也许就是崭新的面孔,也许有些人,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那是维多利亚的夕阳,是最后的光芒,沉睡在瞳孔中渐渐暗淡消逝,天也就完全黑了下来。
我突然停下了脚步,看向身旁不远处的一处草丛,然后我轻轻的蹲下了身子,在火光的照耀下,我看到了一朵娇弱但却亭亭玉立在泥沼之上的野花。花瓣是白色的,花朵不大,有风吹过时就轻轻的摇曳,它的颜色太过鲜艳和突兀,以至于在一片灰暗中一眼就会被人发现。
我轻轻用指尖触碰着柔软的花瓣,它随风摇晃的样子仿佛一个温暖的笑脸。碰到它的瞬间,我才突然意识到我会停下来看它的原因,只是想确认自己是否真的看到了心中所想到的人。
——苇草,这是你的名字吗?
我的背后随着熟悉的声音落下而僵硬。她的声音不大,语气也十分温柔谦和,彬彬有礼的模样无处不表现出她所受过的良好教育。但即使这样,我依旧会觉得十分惶恐,她那张温暖的笑脸,在我看来如同是一张索命符,我只会不由自主的后退。
那是我在罗德岛第一次和她相遇。
我知道是她救了我,是她把我带回了罗德岛,我应该好好对她道谢,但我却恐惧她站在我面前,我总是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笼罩在她身上,我知道,那是一位曾经被我亲手处决过的塔拉姑娘,我永远也忘不掉她最后的表情。
我想逃跑,最终我却跌倒在墙角,我恐惧的抱紧了自己的身体,在我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火焰拔地而起将我的身边紧密的围住。我不知道这燃起的火焰是我想保护自己,还是想毁灭自己。
我听到了尖锐的消防警报,也听到了他人的尖叫。那些嘈杂的声音中我更加的恐惧,抱着头捂着耳朵只想彻底的与世隔绝。
——苇草,别怕,我相信你可以控制住自己结束这一切的,对吗?
——接下来我要走进去了,请拉住我的手吧。我会相信你的,你也要相信我。
她的身影就像是披荆斩棘的战士一般,不容我拒绝,她毫不犹豫的踏入了我的火焰。我看到了激烈的红色正在试图攀上她的指尖,她的手臂,可她却没有停下来甚至迟疑一点点。
……只是再烧死一个人,无所谓,我不在乎,反正所有人都只是火焰的燃料……不要再靠近了,会死的,你也会和她一样被烧成灰的,停下来啊,不要再……
德拉克的火焰燃起就无法轻易扑灭,在金发瓦伊凡的手靠近最外层火焰时,深藏在心底的本能冲破了恍惚的意识,忍受着灼痛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紧紧护在怀中,试图以自己的脊背为她挡住高温。恐惧导致身体激烈的颤抖,手指蜷起抓紧了她背上的衣服。我掌心的灼热也无法覆盖她那温柔又渺小的温暖。
——不要,求求你,不要死在我手里……
——不要死……
——不……
我的身子猛然一顿,挣扎着从那些狰狞的回忆中挣脱出来。睁开眼睛才发现指尖燃起的火焰几乎要照亮眼前的黑夜。
我握紧拳头熄灭那无措的火焰,荒野再次被笼罩在迷蒙的夜幕之下。只有那一抹小小的白色,依旧不屈的迎着风,朝着路过的每个旅人招手。
我曾经想过很多个再次和她相遇的画面。或许她会询问一大堆问题,或许会质问我的身份,又或许她会想要打我一顿来发泄。但这些都没有发生,或许她原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最终她只是朝我微笑着,问出那一句——苇草,这是你的名字吗?
我心里清楚的很,是她那天伸出的手让我明白,只要尚有一丝温暖,就不会惧怕漫长黑夜。
前路难行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虽身在淤泥之中,但是却向外看到一朵洁白无瑕的花。
《天方夜谭》(九)
———上司、心理医生与守护者
原本以为自己的归期遥遥无期,重新站在罗德岛的甲板上时,才发现原来不管多久的时间,都是一眨眼就结束了。
我很喜欢踩在甲板上的感觉,那才是真真正正的脚踏实地。我留下的每个脚印是我终于拥有了安宁的证据。
我曾经很惧怕踏出那道宿舍门。门里就像是一座禁锢我的监牢,而门外则是我向往,又永远无法去触碰的世界。无数个独孤的时光里,我喜欢把窗帘拉的严严实实,门也关的严严实实,就在一片黑暗中隐藏起来,仿佛可以逃避掉所有的罪责,又会因为这自我妄加的惩罚而抚慰仅存的良知。
每次沉沦在噩梦中,我仿佛都会听到很多年前,姐姐在那个生日的夜晚讲完故事以后回答我的话。
——所谓的改邪归正,那只是一种欺骗,欺骗他人,同样欺骗自己——存在的罪责从不改变,承担的苦难从未消除,若魔王真的诚心改正,她便该死去,在勇者的长枪下以最凄惨的方式死去。
这样就足够了,这就是我应有的结局,都是我应得的。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才敢悄悄的走出门,在没有人的空旷走廊里走过,将自己的足迹留下。
当我路过博士的办公室门口时忍不住向里望了一眼,夜已经这么深了,大部分时候都会看到博士还在伏案工作,有时候还会睡着。我很想去给他盖上衣服,或者倒杯热茶,也想陪在他身边帮他分担。房间里开着明亮的灯光,我却站在阴影里,没有勇气追逐那不属于我的光明。
我曾经以为那光明和安宁永远不会属于我。
时隔多日再次踏上熟悉的走廊,依旧是夜深人静,依旧是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的脚步声,依旧是路过博士的办公室。从微微敞开的门缝中,我再次看到他趴在桌子上睡着的身影。
他那样操劳的人,还会抽出时间去关心每个需要帮助的干员。每当我从噩梦中惊醒时,看到他在床边就会慢慢安静下来。他告诉我生命的珍贵,告诉我如何勇敢的伸出手去触碰他人,是博士让我知道,我的源石技艺的本质是“重生”而非“焚毁”……
我喜欢他握住我的手时,即使隔着手套也能感受到的力量。每当我本能想要收回手躲避生怕伤害到他,他都会固执的将我的手紧紧握住。
——你在心里相信其他人不惧怕你的火焰,你才会不再惧怕和其他人接触。
——首先你要相信,在罗德岛,或者在其他地方,大家都不会对你有偏见。
——爱你的人,支持你的人,永远都会选择信任你。
——如果你觉得恐惧,你就告诉自己,他们都在期待着你也回应给他们信任。
——你在他们的眼里,只是“苇草”,只是你自己。
我尝试着去理解他的忠告,学会了咽下炙热的吐息。生命在我的火焰里熠熠生辉,我看到博士由衷的为我选择正确的路而高兴。
他明明一直在为我骄傲,那我还有什么犹豫的呢?
我轻轻推开办公室的门,悄无声息的走到他身边,拿起放在椅子上的外套,小心翼翼的帮他盖在了肩膀上。他的睡颜那样安稳,又略带疲惫,偶尔会皱一下眉头,又缓缓舒展开,仿佛沉浸在一个漫长的梦里。
我抬起手轻轻的抚上他的眉间,就如同某一天我完成战斗任务回来时,身上带着血污和伤口,而博士拿着消毒后的湿巾帮我擦掉那些肮脏的血迹。他的动作轻柔又小心翼翼,似乎怕弄疼我。他的眼睛在看着我的时候好像有光。我沉浸在他带来的消毒水的味道里,连疼也不怕了。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原来还有一个人在等着我的归来。
《天方夜谭》(十)
———一个人的归途。
在儿时我曾经迷失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芦苇地中。
在那天我收获了两个故事。我知道了勇者的路仿佛永远也走不完,但勇者知道只要一直向前就可以到达想去的地方。我也知道了恶龙的继承人不会熄灭自己的火焰,它带给了人们死亡,却也带来了新的“希望”。
在成为“影子”以后,我再次走失在一片火光中,我能看到的只有触目惊心的废墟,所以我将自己封闭起来变得麻木。
在终于逃离自己原本的命运时,我又一次变得茫然,我在一片黑暗中看不到方向。
在我知道那位救了我的萨科塔叫什么名字的时候,我变得喜欢打开天花板上的灯,看着那发亮的光圈发呆一整天。
而在我下定决心离开,重新回到熟悉的地方,回到噩梦开始又结束地方时,我才知道这看起来是越走越远的旅途,其实是我的归途。
我身边的伙伴越来越多,但我知道,这是我一个人的归途,我要找到那条路,我要先走过去,那些需要我的人,才会放心的跟上我。
我看到了战争带来的废墟和灰烬,看到了渴望活下去的塔拉人无措又茫然的双眼,看到了尚且平和的小镇里孩子们的嬉戏打闹。我走过村庄,走过荒野,走过白天走过黑夜。我睁开眼睛看到朝阳攀上天空,闭上眼睛时,月光正诉说着温柔的梦。天上的白云是温暖的床铺,盖上夜幕中的繁星就能安然入睡。
我看到了曾经看不到的风景,也看到了她不会看到的泪滴。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姐姐我的梦,它就像是小孩子用蜡笔画的画一样幼稚。在我幻想的土地上,依旧是一望无际的荒野,但那荒野不再只是沼泽和枯草。我也曾经幻想过,等到争端全部结束,世界变得和平,这片大地到处都开满了鲜花,到处都铺满青草的时候,我脱去所有的伪装,就在脚下这片绿油油的色彩里,躺下,翻滚,直到疲惫为止。
我好想让她来我的梦里看看,我曾经幻想过的国度有多美。
我会邀请她踏上柔软的青草地,会为她摘下草地上开出的那朵最美的花。
我会鼓起勇气告诉她,那曾经是我想送她的生日礼物,只是我却在时隔多年后,一切都已物是人非才终于找到。
而她呢?她会是什么反应?
她会不会微笑着告诉我,拉芙希妮,你没有迟到。
她会不会将那朵花插在我的耳畔,然后说一句她很喜欢。
我知道,到了那个时候,在尽头等着我的,就是我心中渴望的全部了。
远处的伙伴们在星空下燃起了篝火,摇曳的人影被火光倒映在地面。他们大声的唱着歌,吹响芦苇杆做成的哨笛,那些悠扬的音符在黑夜中洒落向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像是晴朗夜空下起无声的细雨。
我张开手,一朵金色的火花从掌心腾起,它小小的,在黑夜中却格外耀眼。它张开花瓣,展示着自己盛开的艳丽模样,又在最美的时候黯然凋零,落在脚下的土地中被泥泞吞噬。
那一瞬间闪烁的光芒中,我仿佛看到了她的影子,她朝着我微笑,如同我曾经梦寐以求的那样温柔。
——你想对我说什么呢?拉芙希妮。
——……生日快乐,姐姐。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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