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回
即便你知道自己不会被理解,
即便你知道——便如同这鸢尾根……
那么再一回,再一回你还是会走上这条路的。
于是在那场风波过后,人们都叫安多恩罪人,疯子,抑或是他们此生最不理解的词语加之。
安多恩走后的第二天,蕾缪安闭上眼,静静捂住双耳,感受自己头顶的光环来自四面八方的振动;它略施偏颇,否则怎会对安多恩多有批评,而那份罕见的感激还是来自孩提。自由的拉特兰容不下不自由和太过自由的人,安多恩,蕾缪安对自己轻声说,安多恩,你终究是隶属前者还是后者,我快被拘泥于这种考量,我几乎不自由了。
那又该教她如何去劝解自己?拉特兰是她的家,是她生生世世生于兹、长于兹,甚至于最后的一合目都贡献给这片泥土的地方。她自幼便谙熟所有在拉特兰世代生长的法度,她对每一条律法的条文都能作适当而不出格的诠解。然而拉特兰终究没有生命,它会衰老,从蕾缪安在这片土地上落下第一行眼泪之时她便知晓这是命运作用,教她生在了一个注定不能相爱的时代。即使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痕,那如峰如聚的密云仍然凝结在蕾缪安的眉间,她将鸢尾抛洒在国祚上,随后冷冰冰地推着轮椅走过,金属的碰撞声吱吱呀呀枕着水磨石地砖划过。那痕迹像一行清泪。
有的时候,蕾缪安常常整夜整夜地想:她整日整日地思考,当莫斯提马的手指尖随意转动着钥匙时她便一言不发坐在窗边,木方桌,深棕色,玻璃瓶,斜插密密鸢尾,大多无精打采,不消想便是度过了很长的时间。莫斯提马猜大概是从安多恩走的那天起。在那天之前蕾缪安爱看花,爱用自己的双脚丈量每一寸土地,有时则会赤着足踵夯实在松土上方,那时莫斯提马同蕾缪安蕾缪乐足踵挨着足踵,肩头碰着肩头。莫斯提马的心中突然不合时宜地划过一个想法:蕾缪安平平添了几分忧伤。淡粉色的长发,混开金黄色的日光,它将云霞镀成粉红,将粉色深化为浅紫。可没有一束光的位置照到那鸢尾;它安置得极刁钻,在拉特兰大天亮的日头仍少见得阳光。于是他枯萎了。和安多恩一样。蕾缪安在想。
突然之间,蕾缪安意识到,这拉特兰太多太多纷杂的乱事,一件叠着一件,教皇视其也如此,所有的命运都是一天又一天的陈陈相因。她回想起安多恩告诉自己要离开的那天他苍老的身影,银色的小十字架也不能衬出他曾经多么年轻气盛;他像个固守神秘宗教的信徒,如今穷途末路之际给自己的爱人宣扬自己的道义。但即便蕾缪安能理解。可是。徒劳。拉特兰千百年来运行的规律,就如同蕾缪安的轮椅转过一圈又一圈,永远没有破格的那天,而蕾缪安的车辙走过一条条街,不知划过多少青草与砖石,蕾缪安悄悄在轮椅上屏息凝视,仿佛一框永远不会改变的律法。安多恩。最后蕾缪安说。即便你知道自己不会被理解,即便你知道——便如同这鸢尾根——那么再一回,再一回你还是会走上这条路的。不过如此便好,无人后悔。窗边的夕阳戛然而止,迎来一阵过堂的春风,阳光挣脱窗纱缩进琉璃花瓶,花上交织的光线凝滞成一幅画。
(责任编辑:广英和荣耀;网页排版:武乙凌薇;绘图:LOFTER@远日星象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