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往事
当我看到你孤独地漂浮在那颗即将毁灭的行星上空时,
我就确定了——不可能有除了人类的家伙有闲心会对着即将逝去的事物发呆,
更不可能会刻意赶去一片片荒芜的星系特意看恒星死亡。
“混沌是一切的起始,宇宙在无序中诞生秩序,秩序中又诞生生命,而宏观上伴随宇宙一生的熵增又将万物推向无序,无序和有序的循环是文明发展的真理,亦是宇宙的法则。”
“我们如此渺小,我们不应特殊化人类在生命存续这一宏观命题中的地位,但是倘若我们中有试图改变能预见迫近的灾难的个体的话,在人类文明发展进程中我们习惯用这样两个字来形容他们。”
预言家关闭了投影,他在罗德岛开会从来不需要备稿。在今天到场的大部分人眼中,他并非是知名、显赫的学术巨擘,但他的言语中却隐含了一种让人忍不住听下去的魅力。
“英雄。”观众们不自觉地接上了他的话。
“没错,英雄。”
预言家扫视了一圈底下的听众,他们中有一大半都相当年轻,他们神情认真、专注;有一小部分曾经的同僚拉拢来的人,他们大都眉头微蹙,既像是认真思考,又像是应付差事,巴不得马上结束。
“我无意扩大讨论的范围,重提历史究竟是人民铸成还是英雄铸成的陈词滥调。我想表达的是,我们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危机,我们的家人、家园以及我们深爱的一切都将面临消亡。我曾见过无数文明由繁荣走向灭亡的转折,有的起源于一场宏大的战争,有的起源于有心之人的一次探索而有的仅仅起源于不可违抗的天灾。”
“无论进步还是落后,繁荣或是衰微,文明的消亡本身并不能用苍白的言语去概括,我们见证过他们的抵抗,哀怜他们的命运。给予我们光明和热量的太阳死亡许久,我们亲手点燃它;给予我们永续繁荣、探索未知的巨构,我们让它遍布宇宙;给予我们进化让我们离开地球重力束缚的知识,我们用它造就了们现在的生活。”
“各位,我想说的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权利成为这个时代的英雄,揭开一切哲学意义上对活着意义的思考,生命存续本身才是我们最重要的命题。如若在最后的日子里,你愿意相信自己能改变些什么,那请你看看罗德岛,我们是一群试图做些什么的平凡人,我们不许诺成功,但我们永远渴望明天。”
鼓掌声逐渐响起,又很快消失,人们保持着良好的素质,并未发出过于嘈杂的声音便默默退场,这场演讲亦如之前的许多场演讲,收获平平。
预言家曾经对为此感到失落的普瑞赛斯笑着说:
“正如我们从蛮荒步入文明,只要有进步,那我们就不是在做无用功。”
“预言家先生,您的演讲有些超时了。”
一只手扶着太阳穴的助理走来,她看上去相当困扰。
“抱歉,我不太擅长演讲,苏珊。普瑞赛斯今天和洛去考察海洋生态和星球背面,这次演讲我是临时顶替她的。”
“不,您的演讲内容没有问题,但是您不能指望这样的演讲可以吸引很多人来加入我们。”
“我记得,你就是我亲手招进来的。”
“预言家先生。”
被称为苏珊的年轻女性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我是一名历史学家。您当时向素不相识的我许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报酬。您告诉我我可以亲眼见证过去人类王朝的兴衰、变革甚至是外星文明时代的变迁,我当时还以为您和普瑞赛斯小姐晚上在酒吧喝多了才这样说。”
“我很少喝酒,我的酒量恐怕还不如普瑞赛斯。”
“可是您并没有半句虚言,后来的事情您也清楚,我比我想象中要脆弱太多,人们总是习惯了掌控所见一切,却往往忽视了直面真相的难度。我本以为我见证一个已经失落的王朝兴衰会让我至少写出两本自己满意的著作,可事实是,我在巨物的崩塌下颤抖不已,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愤怒和疑惑。”
“你进行了一次对最感兴趣的地球古老文明的转移,那是你第一次使用我们的装置,也是最后一次。我记得当时我把你从舱室里拉出来时你魂不守舍。”
“应该说失魂落魄,预言家先生。越是目睹过去的繁荣在无法改变的时代巨浪中毁灭、被掠夺;越是亲眼见证自己所敬仰的一切被解构为愚蠢、干瘪的阴谋论结果和荒谬的现实;越是体会无数原始又贪婪的欲望构成的人性,我越是陷入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我甚至差点萌生了丢弃掉历史学家这个身份的想法,在我们生活的时代,职业早已无法影响我们生活的质量。”
“我很抱歉,苏珊小姐,罗德岛的意识上传装置并未达到您的预期。”
“不,应该说远超我的预期。见证历史和文明的转折是一件远超您想象…抱歉,应该说远超我们的想象,见证历史对一般人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负担。罗德岛的意识转移装置,这跨越时空的奇迹,有多少人使用过?”
“记不清了,应该超过半数。”
“那使用它超过三次的人呢?”
“只有我和普瑞赛斯两人。”
“您这下明白了吧,人是一种很脆弱的生物,很轻易就会被各种东西击垮。亲眼见证文明的兴衰或是历史的转折这样的宏大愿景听上去很美好,实际上当我们用第一视角审视过去的一切,审视我们引以为傲的文明,我们最缺乏的是直面它们的勇气。您的演讲很动人,但是对大多数人而言,我们没有您和普瑞赛斯小姐那样的勇气。”
苏珊看了下自己的手表。
“抱歉,我并非喜欢多言的人但是和您聊天总是不自觉说很多,请您谅解,这些琐事不应该让您费神。”
“不,我收益良多,谢谢你愿意和我分享自己的真实想法,苏珊。”
预言家向年轻的助理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由衷地表示自己的感谢,而对方只是眨了眨眼,然后笑着摇了摇头。
“相信我,预言家先生,要是您回去被普瑞赛斯小姐闻出我身上的香水味,您不会好受的。”
预言家立马尴尬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然后挠了挠头。
“开个玩笑,请您不要介意。”
“呃…抱歉,她一定也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添麻烦?不,您一定是误解了,是我们给你们添麻烦才对。”
苏珊笑着对自己这个明明拥有远超他人学识却意外有些笨拙的上司说道。她一边回头准备返程的程序和整理演讲后收集到的各种文件,一边补充道:
“我们由衷地钦佩你们,预言家先生。罗德岛的干员们中既有我们引以为傲的文明中的精英也有像我这样的普通人,但我们都明白,只有你和普瑞赛斯小姐才是真正有希望改变那个令人绝望的未来的——用您的话来说叫英雄。”
“洛是不是又给你们灌输了什么奇怪的观点?”
预言家有些头疼地挠了挠自己被兜帽裹住的后脑勺。
“您真敏锐,我无意对您今天的演讲提出什么改进意见,但是我想告诉您的是…”
苏珊顿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一个令预言家难忘的苦笑。
“也许对大多数人而言,归于虚无和死亡,区别并不大。”
预言家的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他本就苍白的脸色因为这句轻声的话语而变得更加没有血色,他感到一阵头晕,他的脑海中闪烁过无数声音。
他下意识想开口争辩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深处干枯,只能发出一些沙哑的音节。
他垂下头,斟酌许久,最后只能无力地吐出一句:
“抱歉。”
“您今天道歉的次数有些过多了,我说过,罗德岛的大家才是给你们添麻烦的,您不必向我们道歉。”
“我想知道,你们又是为何选择在罗德岛上进行这最后的时光呢?”
“因为我们想见证,我们的时代和文明当下,最优秀、最勇敢的人们努力的结果,无论是泡影还是奇迹。我们习惯了现实的泥沼,无法像您和普瑞赛斯小姐、艾德先生这样的人那样眺望未来,但是在这条坎坷的路上——像您说的那样,试图做些什么。”
“谢谢,我们会牢记你们的付出,罗德岛不会忘记每一个为了希望和未来努力的人。”
“您刚才的演讲,凯尔文教授也在场。”
“他几乎次次都在。”
“他给您带了一盒花,说是并非人工培植而是在泰拉上采的,要我带话给您说记得送给普瑞赛斯小姐。”
“老师不了解她,普瑞赛斯不会喜欢这些的。”
“如果是您送的话,我看未必。”
两人同时笑了。
“我知道了。”
……
预言家回到罗德岛,他久违地感到“疲惫”。
过去的日子里,他习惯了逼迫自己成为工作的机器,靠神经兴奋剂和一些过去他嗤之以鼻的人工合成食品来保证工作效率和时长。
“源石…”
源石,罗德岛目前最大的谜题,预言家和普瑞赛斯共同缔造出的无二的奇迹,它拥有吞噬并保存万物信息的功能,预言家用“保存文明的琥珀”来形容这美丽晶体,经过了不知多少日夜的排查和编辑,它终于可以以相对稳定的形态存在于空间中,罗德岛的几乎一半研究资源都围绕它展开。
正如它的名字,源石同样是一种新型能源材料,但是就目前稳定生产的源石产量而言,能源转化率远远比不上早已成熟的技术,普瑞赛斯坚信是转化方式的问题而不是源石本身的问题,因此这项研究预言家亲自接手,源石能源在电力系统自动化和电网中的辅助作用陆续被开发,虽然称不上什么变革,但是确实算是实实在在的进步。
“生产?不,它会自主增殖,并不依赖传统的技术来实现数量上的增长,虽然是靠吞吃其它物体内化信息来实现增殖,简直就像…一种生命。”
同为源石缔造者的普瑞赛斯曾这么对预言家说,这给了他极大的启发和希望。
预言家的任务很重很重,他每天几乎是不眠不休地研究着源石的各种方向,最最重要的就是如何让它存储信息的同时复原出来,其次便是安全权限问题。
今天有些例外,预言家久违地感受到疲惫,身心都是,于是他回到本舰后,并未像往常那样直奔实验室,而是选择去甲板散散心。
罗德岛的甲板是观赏人造天体的绝佳地点之一,不仅可以观赏到泰拉天外的双月,闪烁着人类智慧微光的“天堂支点”的轨道就像一个个身穿铠甲的钢铁卫士,令人安心。号令着它们从未出错的艾德是自己的伙伴,更是让人可以免去对研究成果被窃取的担忧。
普瑞赛斯还没有回来,往常工作结束,她是第一个把自己拉出实验室来甲板散心的,她像小女孩一样挽着自己的手臂和自己走在甲板上,等待着夕阳的光辉沐浴着两人的那一刻,自己曾问过她为什么喜欢夕阳,仍记得她那时只是喃喃地回答自己:
“因为这样的生活才能让我时刻放心,有你在旁边的我还是一个人类。”
这句话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让预言家内心抱愧,自己对她的关心和陪伴相比初识和在宇宙旅行少了太多太多。
他们早就习惯了有对方在自己身边的时光,哪怕它太过漫长,在彼此的辩论也好、无理取闹也罢,在这些只有人类会烦恼的无关紧要的争吵,他们在精神逐渐变得麻木之前,确认自己存在的价值不仅仅是为了未来,还有对方。
在甲板上望着远方等了许久,普瑞赛斯依然没有归来。
“平时我在实验室里不在罗德岛上的时候,她回来时也是这种感受吗?”
预言家不自觉地笑了,摇了摇头,抛弃这有些自私的想法,她恐怕早就习惯了。
洛的研究非常有价值,洛的朋友们是泰拉这颗注定不平凡的星球上最有冲击力的生命,它们身长绵延数公里,盘踞海洋,以这颗星球的海底熔岩为能量,以如此巍峨的形态活着,普瑞赛斯放心不下洛一个人与这颗星球的主宰对话,她作为语言学家,肯定能提供不少帮助。
预言家轻抚装着老师送来的花束的盒子,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老师为什么要今天送花,今天是普瑞赛斯的生日——至于年龄就别问了,即使她不在乎也别问,这是预言家的经验。
本来今天去演讲的人是普瑞赛斯,临时换成了预言家,他自然要负起把老师的祝福带到的责任,内心也不禁有些恍惚:漫长相处的岁月里,越到后面,两人便越少送礼物,只是小小地庆祝一下,依偎着度过一个不在舱室里的夜晚,虽然美好但也有些质朴。
孤独这个词对预言家和普瑞赛斯来说算是无缘,却又特别贴切。
有的人把普瑞赛斯当做神明敬仰,因为她缔造了如同奇迹的源石,也因为她外表看上去无比年轻却有一双仿佛洞穿万物的紫色眼眸,她的美丽和成就总是会吸引很多人。
曾经有一位年纪二十左右的热情小伙慷慨激昂地在罗德岛本舰大声向普瑞赛斯表白。
长段的情诗文采飞扬,虽然没用纸笔,但是光是在虚拟影像上翻页都要翻十几次,看得出来确实是名才子,而普瑞赛斯在耐心听完后最后只是平淡地转头:
“你以后的报告字数至少要比这首诗多。”
了解她早已心有所属的同事忍不住爆笑出声,也有的刚来的同事觉得她实在绝情,让人与人之间感情淡泊的时代里好不容易出现的纯情小伙子难堪。
后来大家讨论这个话题时,普瑞赛斯疑惑地说:
“感情淡泊?我不这么觉得呀,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坚不可摧,连时间和空间都无法斩断不是吗?”
同事们哑然失声,在他们看来,她已与神明无异。
夜已经深了。
预言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大概是神经兴奋剂超过了作用期限今天又难得地不想续上它,哪怕自己已经超额使用了十几小时。
正常的睡眠和在休养舱里的睡眠有所不同,在休养舱内入眠从来不会做梦,也不会有正常睡眠那种朦胧的感觉,从闭眼到睁眼在体感上几乎是一瞬间,自己的神经就充满活力,而时间却是确确实实度过了。
没有边际的黑暗就像无垠的宇宙一样环绕着缺少睡眠的他,隐约在黑暗中,可以通过敏感的皮肤感受到些许温暖,但是宇宙应当是冰冷的。
不属于自己床铺的幽香唤醒了本应死死沉眠的神经,随着嗅觉的恢复,触觉和视觉也即将苏醒,借着泰拉的月光,预言家缓慢地理清了现状。
这股幽香毋庸置疑来自怀里的女孩,她正闭着眼,长长的睫毛搭在眼睑上有些微微颤动,小巧的脑袋侧贴着自己的胸膛,她穿着合身的白色丝质睡裙,及肩的褐发上还有一些沐浴后未干透的水珠。
普瑞赛斯曾经对预言家说过,她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打理自己的头发,因此不会特意留长发,她甚至有考虑过剪成短发。
看到预言家本就没有什么波澜的眼神听到她要留短发后更像死了之后,普瑞赛斯就打消这个念头了,便一直保留着初次见面那样及肩的长度。
她白藕般的双臂环绕着他的脖子,平日里一直被黑丝包裹住的大腿正轻轻缠住自己的腿,珍珠色的薄薄唇瓣紧紧闭合,却不断呼出温热的气息,月光的妆点下,她白皙的脖子显得更加晶莹。
忍住,预言家,要忍住。
她姣好的身体正紧紧贴合在自己身上,过去旅行的时间里,普瑞赛斯也没少这么做,但是至少自己还有点心理准备,距离自己上次见到她也许只过了短短一周,而今天特意没有进入休眠舱也没等到的人却此刻实实在在出现在自己怀中,预言家反而有些无所适从。
似乎是感到了自己的“抱枕”突然变得僵硬,亦或是预言家回归对现实的感知时一瞬间的屏住呼吸让她敏感的神经被拨动了,普瑞赛斯慢慢睁开眼,她紫水晶般的眼睛此时仿佛蒙上了一层浓浓的雾气,也有些茫然。
“抱歉,博士,是我吵醒你了吗?”
无比熟悉却仿佛久未听见的温和声音,让预言家不由自主地感到怀念和欣喜。
“……不,是我吵醒你了。”
“一周不见,你似乎又变瘦了。”
“错觉而已,我每天都在进行几乎相等的营养摄入,实时监控身体数据,不用担心。”
“苏珊告诉我了,你最近很辛苦。”
“…我们能先换一个姿势吗?”
说完预言家偏过了头,普瑞赛斯说的每一句话声音都很小,但是她温暖的气息却精准地传到他的脖子和耳朵附近,这样的对话注定是不平等的。预言家有些苍白的脸上几乎不可见得飘起一些红晕,这一切都被普瑞赛斯看在眼里。
普瑞赛斯见取得了自己预想中的效果,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然后从他的身上下来,躺在足够宽敞的床边,刻意和他保持了距离,预言家像是报复一样,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让她重新贴近自己。
普瑞赛斯则丝毫没有不适,顺势便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这次和洛去考察,收获不小,不过单从结果来看,有喜有忧。”
“我们不是说好睡觉之前不聊工作吗?”
“你现在还睡得着吗?”
预言家哑口无言,在这种时候,他总是说不过她。
“不只是我们,许多星球上的生物都知道祂的存在,但是你也看见了,他们的态度相当消极,它们存在本身的消亡对于他们而言与死亡似乎并未有太大区别。有的生命更是像是迎接理所当然的灭绝一般,它们像濒临死亡的白矮星做敬仰的仪式,恭迎祂的到来,恭迎自己的毁灭。”
“普瑞赛斯,也许……”
“你想啥,也许我们也并非想象中那么积极,是吗?”
预言家不自觉地收紧了自己的手臂,没有再开口,他猜到苏珊担心自己的话会影响自己,提前跟普瑞赛斯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普瑞赛斯则是露出一个他不能更熟悉的微笑,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
“傻瓜,我奔走的理由,早就并非单纯地为了救赎和存续,你不是早就了解吗?”
“洛所提到的计划,你觉得有多大成功率?”
“没有严谨的计算方式,博士。我们目前做的每一件事都如履薄冰,祂用祂不可见的眼睛,通过宇宙中的每一颗星星监视着我们,我们的每一个看似天衣无缝的计划实际上都是一场场豪赌。”
“赌场里没有反悔,只有筹码的转移和庄家的胜利是唯一真理。正因如此,普瑞赛斯,我决定启用它。”
预言家翻过身,把普瑞赛斯压在自己身下,握住她的手,然后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
“你终于下定决心了?”
普瑞赛斯感受着爱人明显有些加重的呼吸,怜爱地抚摸着他久未修剪垂下的银发。
“Ama计划存在诸多理应更加严肃讨论的问题,它关乎生命的尊严和我们的底线,但是我们没有时间了。”
“我会无条件支持你,博士。你知道的,我只关心在无数星星坠落后虚无、黑暗的天空下,我们能否还能像现在这样十指相扣。”
双唇相接,唯有沉默和呼吸可以接上这句话。
也许在他人眼中,预言家和普瑞赛斯,是一对浪漫的恋人。
他们驰骋在宇宙中,抛却恐惧、飞跃时间,在处于一个岌岌可危的时代,作为拥有改变未来这样庞大愿景和实现这个愿景强大实力的两个个体,能够对彼此理解和认同,更是在这样一条不归之路上怀着不同的理念和思考选择陪伴和扶持对方。
这样的感情不值得羡慕,因为没有人愿意处于动荡的年代,也鲜少有人主动背负起个体难以承担的与他人命运相关的责任,更难以追寻到这样的伴侣,但如若有人真正目睹了这珍贵的勇气,与之相伴的,绝不会是孤独。
“苏珊还有一些朋友们问过我,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考虑和你要个孩子呢?”
普瑞赛斯紧紧握住预言家的手,喃喃自语。
而预言家也全然不是那个当初会晕过去的年轻人了,他禁不住笑了一声,他们的想法,早在遥远的过去某一天达成了共识。
“我希望我们的孩子会诞生在一个不用忧虑未来的时代。”
“我们的孩子一定聪明、善良,会用平等的眼光看待万物、看待眼中的一切。无论面临怎样的磨难,他一定有着坦荡、坚强的灵魂。”
“倘若我们真能活着见到春光明媚、不用这样小心翼翼活着的那一天,会有这个打算吧。”
“你叫预言家,你的预言从不出错。”
“…普瑞赛斯。”
“嗯哼?”
“假如,Ama计划真的如我们所想,他们会替我们去见证新的未来,你会有所遗憾吗?”
“怎么会呢,我们早已厌倦了时间,假如只是再陷入一段时间的黑暗,我承诺我会在那黑暗的尽头等你,我们一定会再次相遇。”
“那假如那时我已不是我,你也不已是你,我们该如何认出彼此?”
普瑞赛斯小心地将两人紧握着的手举起。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们一定能呼唤出彼此的名字,到那时,我们相当于再认识了一遍呢,真好。”
“对了,普瑞赛斯。”
“怎么了?”
“也许现在说已经晚了,也许你也不记得,但是还请允许我对你说声…”
“生日快乐。”
女孩的身体一僵,她紫色的眸子中水光摇曳,简单的四个字却胜过千言万语。
不知道多久以前,一名普通的女孩诞生了,她智慧超群,才貌双全,永远带着温和的微笑和良好的教养,她就这样成长,直到她在老师那得知了绝望的未来,她执意踏上一个人的旅途,试图寻找转机,怀着对未知的探求和对自己生命最后时刻试图做些什么的不甘,她遇见了他。
两个孤独而坚强的灵魂相遇,她从一开始冰冷得不近人情变得有些依赖他,信任他;而她在他眼中,也从仿佛难以触及的青蓝色火焰般虚幻的身影变成现在这样可以实实在在揽在怀里呵护的最亲近的人。
“博士。”
“嗯?”
“我很累,没心情去拿礼物。”
“……”
“会乱动的礼物,我可不喜欢哦。”
(责任编辑:瑶濯;网页排版:武乙凌薇&Baka632;绘图:WYDB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