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雷娅 新的时代
这会是最坏的时代,也会是最好的时代。愿繁星与你同床共枕。
我们不能忘记,她为了一己私欲,欺瞒国家、践踏道德;我们不能忘记,她的所知所想远超我们之中的每个人;我们不能忘记,她证明了泰拉的天空不止6152米。
晚安,克丽斯滕·莱特,莱茵生命的第一任总辖,哥伦比亚大空洞的缔造者,泰拉航空的先驱者。
奥利维亚·赫默,于《特里蒙科学伦理联合宣言》的演讲。
小贾斯汀是位杰出的商人——距离首个跨国民航公司成立已过去半年,我仍不得不赞叹他的眼光。
在两座移动城市上分别建立递质信号塔,在新建地块上铺设跑道与塔台,在道中游历的天灾信使作为信息传输纽带和预警机制……这些基础建设的推进,同时伴随着大量来自上头的不满的声音。但他仿佛只需要一瓶从兰登进口的佳酿、一张从父辈继承的名嘴,就能让铁公爵那样的冷面将军,为他展露笑颜。哥伦比亚和维多利亚,特里蒙和伦蒂尼姆,从此成了两个日夜便能来往的邻居。
这是我人生里第二次登上飞行器。第一次是坏家伙号,为了能找到逃离莱茵的赫默——现在的她,大概还在为新型矿石病疫苗的临床实验设计而发愁,她可不想让伊芙利特的痛苦,再现在特里蒙的志愿者身上。而我今天要做的,只是从伦蒂尼姆取些钢材运回哥伦比亚,然后让一条在罗德岛定居的羽蛇确认收货、分别转交给基金会和莱茵——这是与维多利亚谈判时,最终订下的长年交易协约。听说舰船上的一些孩子正在将这位黎博利的存在吹得天花乱坠。好在,伊芙利特能管好她身边那群小弟。
民航用的飞行器看上去比羽兽更为修长。听说在炎国,曾有人幻想过这样翼能遮天的生物,名鹏。要登上这鹏,我需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主动钻入它那金属的腹部,在一行行六列皮椅中,找到安全员分配的座位号。这只金属做的羽兽非常能吃,一口气吞进了百多号人,也不分种族,佩洛、黎博利、菲林…所有坐上后能把两腿从坐垫伸到地毯的,都能进这肚子睡个好觉。
等待羽兽展翅的时间很漫长。虽说是民航,但利用飞行器长途旅行本身仍是十分奢侈的行为,所以来人非富即贵,需要好生安顿。安全员们来回巡视了好几回,确认乘客的机票,并保证他们都有好好坐在座椅上,才终于通知驾驶员使役羽兽启航。我的位置靠近舷窗,也靠近襟翼,于是能轻易看见它的一举一动。
民航飞行器并没有如坏家伙号那般,有垂直升降用的可变向旋翼,也没有羽兽那般用蛋白质编织成的肌肉。每次想要离地,它都需要充足的时间助跑加速。助跑也并非能在麦田、泥地、山坡上就能随意做到的事——它太大太重,需要充足的动能,于是我们提供了一个能容身的宽敞空间与平坦笔直的跑道。
它花了许久才终于把自己高傲的头颅对准跑道的终点。在引擎的轰鸣中,一阵突如其来的离心力让后背紧贴到座椅上。跑道显然仍未修得平整,好几次都把座舱晃得左摇右摆。周遭在咿呀作响,飞行器各处在悲鸣,但直到最后,它们都仍是完整的个体。重力忽地从头顶施压,羽兽在终点抬起了脚。
它的羽翼并非一块完整的钢板,而是一块又一块金属拼接成的平面,偶尔还会被上下高速流窜的空气扰动,仿佛随时会散架。但什么都没发生,它只是维持着这样的颠簸继续上升。
飞行器就这么直直撞进晴空下奶白的浮云。云层的内部因为糟糕的透光性,四周看上去灰白一片,一抬头又会被自云隙间刺入的阳光照个正着……那天从聚焦发生器摔出去时,似乎也是这么个光景,可惜那时没多余的功夫欣赏。
晃动还在继续,花钱来体验的贵人们开始抱怨,但没人敢真的解开座椅上的安全扣走出来呐喊,如同一群被拔了利齿的牙兽。海拔还在升高,钢铁的羽兽还在云海中上浮……天空豁然开朗,从上而来的压迫销声匿迹。它一鼓作气冲出了云层,我看见了碧空穹顶间,挂着的四轮满月。那一年以前,我们仍在看着双月,讨论星空的真实性。
高积云离地5000~6000米,这意味着我现在距离星荚只有不到几百米,甚至只需要打破舷窗往上摸一下,也许就能接触到它那光滑的镜面;或是只消飞行员再往上抬升哪怕50米,也许我们都将被阻隔层的自我防卫机制轰成碎片;而天灾云就在4000米的位置,下降太多的话,中途可能会撞进去。
无论是哪种可能,我们这一舱的乘客,都会成为第二批“莱特夫妇”。
很危险。可是,克丽斯滕,苍穹的那头真的很美。
那两轮被你轰出来的,真正的双月,它们上面的环形山,清晰到我们不再需要专门找天文协会的人,修好那总会因为湖边潮湿的空气而坏掉的天文望远镜——也许我们只要禁止缪尔塞斯拿手碰,或喝醉后撒欢一样到处冒泡,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总之,我们现在已不需要拿着那个望远镜,对着幽蓝的夜空仔细对焦一边又一遍。缪尔塞斯也不用坐在我们身边的小溪前,晃着她那双水做的脚丫,唱起为了解闷的乡曲,再要求我们两个现在立刻停下手里工作,在她面前跳一支华尔兹。
可这景色正在消失,克丽斯滕。你离开不到一个月,我们就已经观测到,乱序的星空向那轮双月挪动了肉眼可见的毫厘。只消不到十年,你为这片大地展示的夜空,就会完全被愈合的星荚掩盖。我们便会失去又一个冲上苍穹的机会。
你是在那里等我吗?在那轮和泰拉一样宏伟的“星星”上,在它背面某个环形山里,偷偷探头看向泰拉的哥伦比亚?还是说,你还在带着那750株不知生死的植物漂流,在漫无边境的夜空里,寻求那道来自不知何处的光?
思绪纷至沓来,竟把我累得眯了眯眼。
……
再睁眼,天色已然黯淡。在那破洞中若隐若现的星群,学者已然发现它们存在一定的运动轨迹,并最终推定出了一个可能的星象图——这意味着什么尚未明晰,但正在哥伦比亚郊区秘密开展的载人航天项目,会很高兴知道那个被克丽斯滕·莱特击穿的洞口,哪个时间段不会有小行星带经过,从而规划出精确而安全的日程表。听赫默说,那个项目的总负责人是斐尔迪南,可他却不知为何恐了高,这个临近尾声的项目需要找人做志愿者。
也许再过不到半年,第一次实验就会开展……我们也只有三四回实验的机会,再之后就必须先想办法击破已然愈合的阻隔层。
我会在那之前尝试追上你,克丽斯滕。我只能尝试,我不能保证。
作为全莱茵唯一一个从6000米高空坠落而无大碍的人,我也许是最好的实验对象。
……
知道吗,克丽斯滕?
我现在也是莱茵的总辖,我现在也准备飞上天空。
莱茵的传承也许不过如此,但莱茵生命成立的意义不止于此。
民航将会普及,递质将会被用于导航和通讯,新能源将会取代源石能,感染者将会骤减,歧视将会逐步远去,赫默所创立的伦理委员会将是科学最好的监视器,真正能在太空存活的植物物种将会被记录……莱茵的舞会也重新提上了日程,只是不再能见到你和那群老家伙,都是些新面孔,我也许会同赫默一同待在角落里,看他们跳现在新兴的舞曲。
你所撕碎的天空曾经带来了混乱与惊惶,我们见证了民众对星空那双眼睛的恐惧,我们见证了国家为这个大洞的所属权争执的丑陋。可你也带来了希望与方向。这会是最坏的时代,也会是最好的时代。
我好想你,克丽斯滕。
泰拉仍记得你,克丽斯滕。
晚安。愿繁星与你同床共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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