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先生
阅读本篇的读者,我不知你身份如何,地位如何,以及时间如何,但,你好。
我是罗德岛制药的“博士”,这份书稿仅仅是作为留念。在起初,我打算将它们送入罗德岛现在已经损毁严重的动力炉中,但理智让我保留了它们。当然,你可以用来擦手。
我曾考虑找一块石板来记录这些文字,但我的身体已经衰老,只得作罢。并且这时我已找不到几把堪用的刻刀与笔,唯有满地的纸张与未拆封的几瓶墨水,因而思绪也难免混乱,不过我想仍然是该让后世得知一位古老而可敬的医生。遗憾的是,我们这一批人涉及的隐秘也是难以计数,我只能写下一些琐碎杂事。而更多的内容,只好请读者从其他方面去求证了。
作为萨卡兹历史的见证者之一,现已逝去的血先生不喜挂念,因而毋须传颂她。
有人知晓,她便仍在。
我生命的短暂时光中结交的密友不过寥寥数位,血先生正是其中之一。当然,这并非她的真名,仅仅是因为在多数情况下,我更乐意于称呼她为“血先生”。在巴别塔的干员系统里,她正式的呼号是“Warfarin”。
就千禧年之后的首个百年来讲,血先生的世俗成就、贡献便已不可估价。单论我本人与血先生在第一个百年的末尾时的合著成果:数本大篇理论与报告,它们已经成功地在北高卢公社联盟(也就是过去的的维多利亚北部自治领)和小乌萨斯自由地区(由曾经的小乌萨斯二十一城联合组建)带来了一些运动与变革,勇敢的人们为自己的理想奋斗,这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另外,血先生在医学(特别是血液学)、生物学上也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这是毋庸置疑的。
与血先生的初识是不太久远的事情,至多也只能上溯到今日历法的一〇九七年一月,作为我凯尔希以外的另一位主治医师,她曾经让我一度感到深深的恐惧:我只消复述一些曾经在罗德岛这艘旱地行舟上便能说明原由。
在可爱的阿米娅和凯尔希医生联合对血先生作出明令来禁止她作出一些出格事情之前,这片大地上诸多关于萨卡兹血裔的传说与一次被敲闷棍的经历共同构成我对血先生的印象。这时在我眼中她是一个喜怒无常的古老者,种种原因让我与她敬而远之。
而稍微深入一些的交谈,则是在一次我未经批示离开岗位去找我的爱人后发生的。尽管这只造成一些无趣的盖章工作推迟,但我仍然与两位血魔一同被挂在舰桥下方的甲板上示众。那时我心中还有一些较原始的情欲,在注意到她身上绳索那有些熟悉的古怪绑法后,我好奇地发问:这是我与血先生的第一次深入交流。
当时能在安全(我自认为的)的状况下与血先生对话的我十分兴奋。并且那时正是春季刚刚到来的时刻,荒原上的微风裹着刚刚抽出稀疏新芽的生命气息流向远方,孤独的旱地行舟轧过原野发出的隆隆巨响深深地刻入我的脑海。彼时厚重的源石云层也由于先前掠过的天灾而罕见地愿意让灿烂、温暖的日光透过尘土照射在大地与留有不少划痕、刮擦痕迹的甲板上。
之后由于我本人血样的某些至今仍未得到答案的密辛,我们在随风荡漾中达成了一笔交易。我不定期提供血样,血先生则回答我所好奇的事物——不涉及某些协议的情况下。
至于说第二次深入,则是在一个我从未想象过却又不得不承认合理的地方:卡兹戴尔长生议会。
在全卡兹戴尔仇恨同盟重新统一卡兹戴尔这片破碎的土地之后,作为卡兹戴尔帝国流亡政府的名义领袖之一,我与血先生受到长生议会的邀请前去交涉政权更替问题。而当我抵达自由地区的心脏芬尼亚城时,我当时完全被这一路上的现代化程度所震撼了。
很难想象一个在一〇九二年才刚刚结束十年内战的地区在仍然遭受制裁的情况下能迅速重整为一个充满欢笑的工业基地,彼时我完全抛弃了对这些作为隐秘存在着的古老生灵的一切偏见,当我注意到与我同行的血先生列席时坐上了象征血魔真祖的位置时,我甚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有什么不合理之处。
我在古老者面前像是小孩子一般的事实显露无疑,一切提案我都挑不出任何毛病或是不公。这当时也着实让我由衷庆幸:至少这片大地的希望并非只有大炎的惶惶天威或是拉特兰的上主恩怜。
在返程的路上,血先生曾经与我有一次促膝长谈,我只能通过印象来尝试复述,那是十分久远的事情了。
“在黑天,是找不到阳光的,有光,也是为了在黑暗中生活而形成的生物习性,也许天会一直黑下去,因为太阳已经不在了。”
“或许,只是或许,你们、或者是我,又或者我们,会成那个太阳:一个充满生活激情,散发着能量的存在。”
“陈博士,就如我们所熟知的,有能力者当推动一些变革,而非维持现状,甚至倒退回过去。”
当时面前昂着首的血魔那双红宝石般的深邃眼睛正盯视着我,这让我有一阵感觉自己被看穿了,毫无阻碍,像是在长生议会时那样。
她固执地追求着进步,就我的印象中,论起固执,血先生却也能在这片大地上曾存在、仍存在的长生者中名列前茅。
当时我的答复几乎与话题毫无关联,我已遗忘为何说出那些言语,且直到今天我仍有些羞于提起,但确实是彼时我能做出的最好答复了。
“撕开遮蔽苍穹的铁幕,跨越已武装到牙齿的思想,我们会回想起上一个千年时的过往云烟。或恐惧,或憧憬,或迷茫,那是历史的缩影。”
在那之后的诸多大小事,就我写下这些文字时,它们已被写入诸国的历史教材之中,因此我也无需提及。
对于血先生来说,风趣、好动、充满好奇心、幼稚——除了固执于进步之外,似乎一切能够用于形容一个老顽童学者的词汇都在她身上得到体现。
血先生的离开是一次事故,具体的缘由则成为一起无头案件,它在档案中被定性为恶性实验事故,她的身体除去一只没有神智的化身蝙蝠之外,已随着那四个舱室一同消失在了这个时空。
在拉开革新的大幕后,今日一切局面的缔造者之一竟得到这般戏剧性的结局,不免让人感慨这片大地的恶意到底是多么地深重。
那只蝙蝠与我许多其他文稿都安置在全舰的最核心处,那里有至少四个陈列厅——安置着跨越了千年时光的见证之物。
泰拉诸国民族之林的传奇仍在续写,幕后又有多少隐秘推手也上不可知。能够确定的,只有在内忧外患下,由鲜血浇灌出的又一次新春降临这片大地。而身为阴影推手之一,我感到无比的荣幸。
只不过血先生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毫无威严。若非我尚且能够算是她的密友,我想我会保留着最初对她的印象吧。在这个风起云涌、群星闪耀的时代,一切似乎都真真假假。
而具体的讯息,我想只有亲历其事的活历史,只存在于地上云下的古老者才能确实地分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