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卫
炎国言语,泰拉怪谈
何应枢,字仲明,河阳人,是我父亲的至交好友,听力远胜于常人,据说能够在一里外辨认出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在承元元年官至礼部侍郎。他年轻时十分大胆,曾经和乡里的游侠一同带着剑,亲手格杀食人的猛虎,因此被县里的长官推举入仕。然而他却终生不愿谈及出使乌萨斯国一事,每次谈及,一定两条大腿瑟瑟发抖,好像承担不了自己的重量,脸色也好像黄土一样。
我恳切地请求他为我讲述,于是他说:“唉!有学问的人不应该谈论精怪的事情,是因为它们幽深晦暗,难以查明的缘故。我曾经想过保守这件事到死,但即使说出来,真正贤明的人也只会把这当作街头巷尾的传言吧!” 承元元年的时候,新皇帝刚刚登基,还没有举行封禅,因此派遣礼部尚书和侍郎携带丝绸,珍珠,瓷器和黄金前往乌萨斯国出使,以此使两国之间的关系稳固。
乌萨斯的皇帝依顽一世用外交的礼节款待了使者,摆设豪华的宴会招待他们,但在宴会上,何公却听到窗外有两人交谈的声音,声音低沉嘶哑,好像人站在大缸里向外面喊话的样子。
何公胆大,从不相信鬼神之说,因此凑过去细听那两人的谈话,但他一走到窗边,那两个声音就立即停止了。何公只能听到模糊的几句话,说的是“午夜辄行,天明辄止”,“但杀尚书,不害他人”,有时还夹杂着像老人哮喘一般的嘶呼声。何公感到十分忧虑,于是当晚找到礼部尚书,具体地陈述自己所听到的事情,请求尚书和自己互换官舍。
礼部尚书听说过何应枢的神耳,对他十分信任,因此把皇帝赐给自己的佩剑送给他,嘱托他保重。当晚,礼部尚书在何公的官舍住宿,而何公则把尚书的官服穿在侍郎的官服外面,佩戴金印,玉带和剑,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到了午夜,何公听见外面有人呼喊礼部尚书的名字,声音十分低沉,宛如一个人被盖在大缸里向外面喊话的样子。他起身开门,那个声音就消失了,于是镇定自若,神情没有丝毫改变,又躺到床上睡觉,这时外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样的事情重复了多次。
最后,何公打开门,向门外大声说:“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做事应当光明磊落,如今我穿戴好朝服来迎接你们,已经尽了做客人的礼节,你们却这样蛇行鼠迹,不敢抛头露面,这难道是做主人的礼节吗?”于是声音停息。
过不多久,一个身穿黑色长衣,脸上遮着面罩的人向他施礼,对他说:我们的主人想和您一叙,请求您跟随我们。何公听到从他身上传来千万冤魂哭号的声音,略微有些害怕,但还是跟着他离开了使馆。走到半路,何公发现天上开始落下雪花,感到十分惊奇,因为当时正值六月。冬天的雪不同,它的颜色纯黑,而且不会因为感受到热气而融化。遇到地面就融合,之后地面开始蒸腾黑色的烟雾,像着火一样。
黑色的雪花越来越多,惨烈的哭嚎声越来越大,应枢大腿发抖,但为了不折堕大炎的威严,佯装镇定往前走。两个人拦住他,身穿长衣,佩剑和面罩都和第一个人一样。其中为首的人问道:“您是礼部尚书吗?”
何公鼓起胆气,拔出御赐宝剑,脱下身上礼部尚书的朝服,露出侍郎朝服,大声说:“我乃是大炎礼部侍郎何应枢,你们在这里杀害我,难道不害怕真龙皇帝的怒火降临到你们身上吗?”
听到何公自称侍郎,那三个人全都面面相觑,互相说:“我们被欺骗了!”。这时,他突然暴起,用御赐宝剑砍伤了其中一个穿长衣的人,伤口里流出的不是血,而是黑色的雾气。吸入了一点,何公立刻感到头晕目眩,再次醒来已经在官舍的床上了。
发生了这件事以后,何公和礼部尚书立刻暗中回国,向陛下详细地陈述了自己的见闻。陛下赏赐何公绢一千匹,金五百两,食邑二千户。何公接受了赏赐但拒绝升官,声称自己患病而辞职了,今后没有再做过官,遨游在江湖之间,以诗酒自娱。
异史氏评论说:“乌萨斯国以这样的手段对付使节,可见其心术不正。”虽然这样,何应枢还是能用过人的智慧和勇气保全自己的性命和大炎的国威,可以说是臣子的榜样了。如今贪生怕死的武将,卖国求荣的文官,实在是应该向何公学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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