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车穿过春天的荒野
有些人关注着宏大叙事
但他们更在意那宏大之下的点点滴滴
也许该弄一辆属于自己的摩托车了吧?
这样“大学生”就不必用腿跑了。
“你说领袖?不用担心,她们不是坏人。”
凯文把大学生往身后的拐角又藏了藏,大学生好像不太喜欢凯文叫他大学生,他给出博士的代号,就像叶莲娜大姐的代号是霜星一样。现在跟随在身边的整合运动成员都开始喊他博士了,只有凯文还在心底默默喊他大学生。
凯文没上过学,近些年来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尤其在乌萨斯这个地方。父亲去了前线,据说是为了镇压雪原上的感染者游击队,全家人没谁为了这个消息高兴。普通人离战争太远,弟弟连被门槛绊倒都会大声哭闹,母亲勉力安慰后又在用不起蜡烛的夜晚低声啜泣,他们无法想象炮火的余星落在人的身上会带来什么。
在感染之后,凯文想偷偷离开家,在乌萨斯平民的村落里,一家人要是出了一个感染者,是会被全家驱逐的。他不想连累家人,于是趁着夜色出逃,初春的乌萨斯还飘着雪,松树狰狞的树枝在月色下更像是卫兵队的旗帜。那时凯文的年纪并不大,做事没有现在带着博士躲避追击时这么熟练,母亲很快就发现了他的离开,噔噔踩过木地板的沉闷响声宛如惊雷,可屋外却是明月高悬。凯文很清楚地记得那一天的情景,弟弟藏在母亲的身后,像酒馆角落里沉默的木桶,手中攥着的围裙打上了层层叠叠的补丁;母亲的手指死死抠住门框,光着的脚冻成青色,滴滴答答的眼泪融化了台阶上的雪泥,很快又被风吹干了,脸上的泪痕成了城镇外装饰的灯带。凯文不敢回头,也没要母亲塞给他的食物和钱袋,只是在心底一遍又一遍想象家人的最后一面。
乌萨斯的春天对凯文而言是难以言说的伤痛,而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这些了。
给博士做心肺复苏时,凯文摸到了衣服下凸起的肋骨,脱口而出的一句:你比我的弟弟还要瘦。他的感情和想法在随后而来的追击中是那么的无关紧要,然而在某一瞬得以喘息的时刻,凯文总是想起来——母亲把那些微博的抚恤金积攒起来,自己去帮人洗盘子、送货物,一天打三份工的工资,全部留在那个由碎布头缝起来的钱袋子里,母亲一遍又一遍地念叨,要等父亲从前线回来后,就要卖掉这边的房子,去圣骏堡,让凯文兄弟俩都去上大学。好像上了大学,一切就会变得好起来。
见到博士后,他才开始明白,母亲当初的期望或许是正确的。
夜晚的龙门贫民窟不如其他城区那般繁华,线路故障的霓虹灯闪烁,刚好让凯文看见了远处垃圾堆里的一点蓝色。
博士压低了声音,跟凯文靠得极近,震动的胸腔贴住凯文的后背,竟然有种相依为命的错觉。他说:“塔露拉真的让你们听我的指挥吗?”
凯文一手压下博士的兜帽,等着巡视的无人机群飞过后才用同样的音量回复博士:“博士,刚从切尔诺伯格出来时你不是这么说的。”
短短数日的逃亡足够让博士明白,凯文不是个计较太多的人,或者说,计较太多的人不会跟着整合运动活到现在,这片土地上漫溢的痛苦几乎融入了氧气,心不够大的人无法容纳生存必要的能量。博士在反复确认凯文——这个整合运动的士兵,可能是他苏醒后面对的陌生组织的具体化代表——最本真的意愿,他是否真的愿意把一生仅有一次的生命交付到不知底细、临时上任的指挥官手里,最大的可能是:凯文并不是很懂“指挥官”的含义,正如先前所说,他没有读过书,字也不认识几个。
所以博士选择用行动说话。他敲了敲凯文的兜帽,“在罗德岛的持续追击下,我们没办法顺利和塔露拉汇合,如果你们不够信任我,计划无法顺利进行,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会死,我知道。”凯文拉住博士的手,紧紧攥着,力气不比他把人从石棺里拉出来的时候小,他甚至给了博士一点缓解腿麻的时间,在大学生可以自由活动的情况下,凯文必须保存体力,以备随时背起人跑路。“离开乌萨斯的那天我以为我会死,但我后来遇见了整合运动,领袖们带领大部队先出发时我以为我被抛弃了,霜星大姐却把认证卡给了我。还有更多的时候,在荒野上跟人抢食,去偷罐头,去反抗罗德岛的袭击,每一次我都以为我要死了,但我还是活下来了。我见到你了,博士。”
他的声音在龙门的夜风中轻得要散开,“我只是个士兵,不是官儿,也不是一支小队的队长,我不清楚领袖为什么要把营救你的任务交给我,就现在看来,我完成的还算不错,没让大姐和领袖失望。”
“所以,你也不要太担心。我没那么容易死!”士兵不懂博士的隐忧,也不懂他这句话的分量究竟多么沉重。博士又想起凯文交付信任时对他解释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兜帽很像。博士不再问些什么,因为什么都不需要问了。
凯文离开的路线并不是博士事先规划的那一条,略微有一点偏差,博士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护在身边,冲向了远处的垃圾堆。
急刹,停步,弯腰,凯文捡起一张蓝色的纸。
“哈!龙门币!还是五块钱!”那张纸币被污水沾得边角卷曲,凯文用衣角擦干净了,把它仔细折好后放进博士的口袋。
“帮我收好了。”他说,“说不定以后还能用得上。”
即便是博士也不免在此时此刻感觉到些许哭笑不得,同时心中又有一股难言的愁绪,在敌对组织如此紧锣密鼓的追击下,他们真的有再度回到龙门的一天吗?换个说法是,那时候的龙门还存在吗?
可他无法对凯文言说,这个过一天算一天的士兵还对以后的生活抱有期望,不管这期望是寄托在整合运动上,还是寄托在两位领袖,甚至于博士身上,还是口袋里这一张折叠整齐的钱币。
“五块钱能买什么?”博士问这话的时候真像个呆在象牙塔里不事生产的大学生。
“阿丽娜,就是我们的另一位领袖,她负责后勤工作,许多整合里的朋友先认识钱,这样去黑市做交易就不会被那些黑心商人骗了。五块钱也不算少了,之前我看见有个小孩买了一瓶汽水,还有两根棒棒糖,就用了五块钱。”似乎是嫌弃博士跑得太慢了,凯文半蹲下身,把人往他背上一揽,轻飘飘的人被乌萨斯小伙子托在背上,面罩摩擦在凯文的兜帽上,哗哗的声响。
“等出了城,就会有人来接应我们的。”
博士看过龙门的地图,负责渗透作战的幽灵交给他地图时很紧张,实际上跟随他们这一队的幽灵也不太认识路,每次都要把地图看过好几十遍才放心,博士把地图还给她时,她长舒一口气,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因此博士清楚,龙门这座移动城市外是大片的荒野,没有载具很难开展移动,他对整合运动了解不深,做出多种计划成了博士的行事准则,可是凯文的回答绝对不在他的任何一种设想里。
“车?你是说载具?”乌萨斯人诚实地摇头,后脑勺要和博士撞上,“就连领袖都是靠腿走的,我们倒是收了些没人要的载具,你知道吗,整合运动想要搞载具只能从黑市弄,锈锤那群天杀的丧良心,上次给我们的载具发动机都坏了!也没人会修,现在那些东西还在阿丽娜驻守的大部队营地。”
“所以我们只能用腿了?”博士问。“不说四个轮子八个轮子带履带的,就连一辆三轮,一张摩托都没有?”
凯文扭头想看博士一眼,透过白色面具上两个圆滚滚的豆豆眼,博士看出一股没被知识污染过的清澈。
他无可奈何,人肉摩托也是摩托,不过是轮子换成腿。博士抱住凯文的肩膀,免得被奔跑的士兵颠下去,他挨近了凯文的脸侧,慢慢宣布:“在教你认字之前,我还是先教你开车吧,骑摩托也行!”
士兵没有说话,负重移动让他的躯体逐渐疲惫,可他的精神好得出奇。原来这就是有盼头的日子,他想。本以为到了整合运动后不会过得比现在更好了,谁知他还有不用去学校就能学到知识的一天。奔跑在贫民窟曲折离奇的小巷,凯文的身后聚集起了装束相同的伙伴,直到离开龙门重新踏上荒野的那一刻,自由的气息从胸口萌发。要凯文担心的事情太多了,生活里不起眼的一句话都够他快乐很久,可是那一点微末的欣喜里又掺杂了不安与忐忑。
仅仅五块钱,足够买下博士的知识吗?那也太便宜了。
龙门和凯文家乡的距离不近,四月的乌萨斯还在下雪,龙门的城外已经绿草勃发,泥土的腥味还有博士身上混杂的灰尘味,逐渐跟整合运动的气息,凯文所熟悉的气息融合在一起。
队伍的引导和前进全权交给博士了,现在的士兵只关心那些宏大叙事下的点滴。博士说的摩托应该不会很难学吧?凯文暗下决心,等学会了一定要搞来一辆属于自己的摩托,那时候的他一定不用让大学生用腿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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